房内突然响起一声粗哑又痛苦的回应, 让空气跟着有了半刻凝滞。
卫和晏像是长期溺在水中不得喘息的人一样,骤然间脱离了桎梏,探出头来, 得了一息明朗。
只是在水中时间长了, 空气对他来说都显得过于浓烈, 以至于呼吸和思索都格外疼痛。他忍着疼, 微微抬了手。
“我怕的……”
萧华予呆愣愣的抬头看他,捂着嘴, 不至于让自己的哭声来得太过厉害,激动的有些上不来气。
她从来不信卫和晏会死,醒来只是早晚的事,只是当他真正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依旧有着承受不来的惊喜。
卫和晏执意欠了她搭在床边细白的手, 动作艰难,每动一分, 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胸口又像漏风一样麻木没有知觉,额上沁出些汗珠,衬的灰败的脸上多了些生气。
“我都听见了, 我错了, 你不要走,不要不理我……”
“我知道了……”萧华予泣不成声。
守在外面的人听见动静赶忙进来查看,见着卫和晏睁开眼睛倚在床边,忽的一喜, 眉间涌上笑意, 急忙跳出去喊吴太医来。
吴太医随着萧华予从颂城到黎州,一路赶得急, 又舟车劳顿,方才躺下歇息没多片刻,又被人叫了起来,只是听说卫和晏醒了,也不有一点儿的不耐烦,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比不上睡觉?
又急忙披了衣裳,拎了药箱,顾不得头发散乱就出去,小厮追上前去赶忙又送了件厚大氅。黎州这样的地方,不多穿些是要命的事。
吴太医替卫和晏把脉后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伤口“有知觉吗?”
卫和晏摇头。
“没有知觉之前万不要随意走动,动作过大,这是麻沸散药效未过,心口上的地方凶险,省的药力随着血液游走入心脏,那就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吴太医缓缓开口,语气里也有些欣喜的意味。
卫和晏醒来不单是长公主不用守寡了,黎州的心也稳了。
卫和晏醒了,萧华予反倒有些腼腆尴尬了,他没醒的时候诉诉衷肠,控制不住说说心里话还可以,但被他全听了去,她的面子要往哪儿放?
只是这小小的尴尬却片刻就散去了,她叹了口气,只要他醒了就比什么都强,听去就听去罢,她不要面子了。
卫和晏一直牵着萧华予的手,即便是浑身没有多少力气也舍不得放开,他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眼睛费力的睁开去看着她,一眨也不敢眨。
当初中箭坠马,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她的影子,他怕今后见不到她了,也怕刚成亲就要让她没了丈夫,也怕她伤心难过。
所以他拼命的想要活下来,想再看见她,然后告诉她他错了,当日不该说那样的话。
当初许下过承诺,他要活的比平安多一刻钟,他不能食言。
萧华予回握住他的手,粗糙干燥却不如往日滚烫,有些冰凉,她用自己温热的手替他搓了搓。
见他眼睛盯着自己,便回他一笑,二人一起笑起来,唇边有暖意。分明都是面色憔悴,可在对方眼里却格外好看。
有些人,在的时候总觉得有漫长的时光可以相守荒废,一切都来的急,可是一与死别擦肩,才怕一切都来不及。
嘉汝端了粥与药来,萧华予依次替他喂下。
嘉汝神色不定,欲言又止,终究是开口“殿下两日滴水未进了……”
萧华予动作一僵,有些忐忑的去看卫和晏的神色。
上次住在山下庄子里时候,卫和晏与李虎中午回来晚了,她便一直没吃午饭,非要等他回来,结果被他揪住好一顿说教,自然,最后他再也没有回去晚过。
像是唐僧念经一样的说教,她实在不想听第二遍,通篇的大道理她都懂,就是不想听。
萧华予给嘉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果然再见卫和晏神色的时候,他已经薄唇紧抿,有些愠怒。
在萧华予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落寞的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小心,不教你再担心了,你也要好好吃饭。”
忙碌下来已经过晌午,日头升起,房内也逐渐暖和起来,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卫和晏看着她吃了饭,又缓了片刻,方才探探她额头。
萧华予疑惑的望他一眼“怎么了?”
他有些笑意的摇头“没有。”平安常易风寒发热,他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上来陪我睡一会儿。”他向里费力腾出片地方,握着她的腕子,近乎柔弱的说道。
萧华予少见他这样娇弱,分明美艳近妖的人,因平日里的英气,这份艳丽便被冲淡了七八分,这一病弱下来这艳丽便显现出来了,像个误堕凡尘的妖精。
萧华予撑着眼皮摇头“我不困,你睡罢,我守着你。”她怕她一觉醒来就搂着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万一她睡着时候他出了什么事儿,她怕是要哭死。
卫和晏哪里会信她的鬼话,当即强硬的拉着她的手“你上来和我一起,不然我也不睡!”
萧华予拗不过他,只是无奈的摸摸他的头,这个人病了有点奶凶奶凶的,毛茸茸的好想摸“万一睡着了你出事怎么办?我不能睡。”
卫和晏也不介意她摸自己的头,只是依旧执拗,声音沙哑的顶上去“外面人都不是死的!”他摸了身边的茶杯放在手边“我若是不舒服,就碰倒这个在地上,就算你睡死了,他们也会进来。”
萧华予忽然脑袋一亮,她该是睡得不好,脑子也不好用了,这是个办法呀!
她解了外衣,小心翼翼的挪上床,将床幔放下遮住一片光,笼罩出一片昏暗狭小又暧昧的空间。
卫和晏见她脱衣,苍白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些血色,扭过头不敢看她,耳尖都是红的。
“有没有碰到你?”她忽然小心翼翼的转头去看卫和晏,小声询问,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肩膀。
“没……没有。”卫和晏磕磕巴巴道。身旁传来她身上阵阵的淡香,让他有些燥热。分明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却还是觉得脸红心跳。
“那你……”萧华予话还没有说完,卫和晏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捂了她的唇,手指抵在自己唇间低声嘘了声“不要说了,快点睡觉。”
只是眼神游移,始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萧华予也是困极了,脑袋又像是浆糊一样,只拉高了被子哦了一声,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他“你不舒叫我啊!”
卫和晏别扭的转过头“知……知道了,睡罢!”
没多久,萧华予呼吸便平稳下来,陷入沉沉的梦乡。卫和晏这方才敢正大光明的去看她,他忍着痛小心翼翼翻了身,侧着过来。
萧华予睡相格外好,侧躺在枕上,与他正是面对面,左手搭在腰间,右手枕在耳下,面容恬淡,只是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看着便有些萎靡不振。
卫和晏不自觉的微微勾起唇角,笑的格外缠绵,右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又动作轻柔的将她面颊上的碎发掖在耳后。
萧华予睡得沉,只是嘤咛一声,便又没了动静。
卫和晏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深邃的五官印出影影绰绰的阴影,在昏暗的床帏间带了些温暖暧昧。眼睑忽的敛下,脸颊漫上一层层红色,悄悄向萧华予那处挪了挪。
我们早就是夫妻了不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咽了咽口水,眼睛抬了起来,缓缓的倾身向前,珍惜的在她额上烙下轻柔的一吻。
蜻蜓点水一样的一触即分,让他整个心房又震颤起来。多少次牵手,都不如这样的一吻来得真实满足。
睡梦里的萧华予隐隐觉得额头上有些痒,向他蹭了蹭,嘟囔一句。
“傻姑娘……”卫和晏忽然呵的一声笑出声,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轻声叹了句,复又怜惜的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伸手轻轻将她搭在腰间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贴近心口处,额头与她的碰在一起,方才满意的与她一起睡过去。
呼吸纠缠在一起,床幔外燃着的火盆劈啪作响,这个冬日,似是也不如往年一样冷,春日要到了罢,才这样春意盎然。
人一醒,饭药都能灌下,好的便快了,第二日伤口开始作痛又有些痒,吴太医看过反倒说是能疼便是药效过了,今后便要好了。
延泽将军被风光大葬,被葬在黎州最高的山丘上,俯瞰着整座黎州,像是依旧守卫着这座城池和南齐的边界。只是墓碑的放向却是冲着颂城的皇陵。
那里埋着的除却历代皇帝,还有他守了一辈子却始终有缘无分的人,大概只有死了,才能光明正大的这样眺望着她罢。
卫和晏醒来后,郑将军来过几次,看着都不怀好意,被戎眦等人以不得打扰将军休息的理由请了出去。
只是郑将军他哪里甘心,只是四处散布谣言,说卫和晏命不久矣。闹得黎州军心不稳,大周那边也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