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予车马入城时候, 城中一派萧条,大多人都去了阵前防守,好在有副将经验老练, 还不算阵脚大乱。
一个时辰前早有随行的侍卫先行一步骑马来通传, 戎眦此刻便带人等在城门前, 面色凝重, 眉间似有阴云不散,正是为了卫和晏受伤一事。延泽将军方才病逝, 若是卫将军再不好了,又上哪里去找人为黎州主帅
他先将众人迎去将军府,最后下马车的正是黛生,戎眦见了,神色有片刻的舒缓, 眼里多了几分温柔,上前悄声问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 身体如何?”
黛生愁眉不展,微微摇头,细声答他“本就劳顿,昨日听闻将军受伤, 心里更是郁结, 已经一日未曾进水米了,我有些担心殿下熬不住。”
戎眦抬手欲要碰碰她的头安抚,却中途放下,握拳干咳两声“殿下都已经进去了, 咱们也去罢!你放心, 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黛生想都没想忽然反驳他“我哪里是担心将军, 不过是怕我们殿下因卫将军郁郁寡欢身体衰弱。”
戎眦一愣,复而重重点头。
延泽将军方死的时候对外只是称病,因此未将其放入棺椁,至卫和晏昨日前来,来回已经将近半月,好在天寒地冻,也未曾散发出什么气味。
只是一代骄雄就此陨落到底叫人扼腕叹气。此刻他的尸身正摆放于灵堂,萧华予去卫和晏院子的时候见着满目白幡,只是因情况紧急,未放在心上。
昨日军医诊脉,卫和晏确是伤的厉害,但身体底子好,烧了一天一夜便退下烧去,眼睛虽能睁开,只是已经混沌着,什么都不清楚,嘴里说着胡话,或是念着萧华予的乳名。
众人皆是以为他中邪了,想着今晨再不好,便私下里请个巫医来招魂。在南齐,是严禁这些邪门歪道的,只是事出从急,总要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瞧瞧。
“将军将军!”围着的众人唤了一声又一声,卫和晏依旧仰躺在床上,不啃声,眼睛似开未开,一片混沌。
“算了,去找个瞧瞧罢!”
“别再是烧傻了……”
“少说些不吉利的,万一晚上就好了呢?”
“那也等不了了,如今大周摸清咱们的底细,估计没多久就要大军压境了!”
一干人焦急的小声商讨着。卫和晏隐隐约约什么都听见了,又觉得这些话像是做梦,吵嚷的慌,只是动弹不了,没什么力气去叫他们住嘴。
“平安……”他动了动干涩爆皮的唇,只是机械又微弱的吐出两个字。
忽的,外头罩在门外挡风的帘子被撩了起来,夹杂着一阵轻重杂织的脚步声,他们听得出似是戎眦,毕竟没人像他那样体型庞大,步伐沉重了。
接着便是一阵轻巧的沙沙声,匆匆靠近,似是个女子。紧接着,内室的帘子也被撩了起来,一道清瘦的人影钻了进来,带起一阵外面来的冷风。
是萧华予,她面色憔悴,人因舟车劳顿瘦了不少,面色焦急,眼圈带红,小跑着扑进屋内。见着床上躺着的人,忍着一路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却强撑着憋了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这女子是何人”
“我哪里知道!该不是什么红颜知己”
“将军不是尚了长公主吗?”
谈及此处,众人都噤了声,他们是不相信千娇万宠,锦绣堆里养出的娇公主能跟着来这苦寒的地方。
卫和晏来时未待吩咐将正屋给萧华予收拾出来便披甲上阵,去抗击大周偷袭了,黎州消息又闭塞,他们自然也不知道萧华予这个娇贵的公主是要跟着来黎州的。
“卫和晏!你个混蛋!我不就是不理吗?你就狠心让我当寡妇!”萧华予解了披风跌在床畔喊他,又怕外衣上带的寒气又传了风寒给他。
戎眦将帘子放下进来,诸位将军以眼神询问,他心乱如麻,视而不见,只上前与萧华予道“殿下,将军如今昏迷可如何是好”
萧华予抹了抹眼角要泛出的泪,恢复了些神智“临行时候,陛下将吴太医舍给本宫,现在当在外头侯着,传他进来!”
戎眦眼里多了些希冀,黛生转身出去传吴太医。
房内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方才那一番猜测的话岂不是叫这个公主都听去了也只是有些心虚罢了,却是不怎么害怕的。
他们都仗着是镇守边关的有功之臣,朝廷还要依仗他们,若是离了他们,黎州怕是难保,陛下不会因这等口舌上的小事而降罪,这方才肆无忌惮。
又是觉得萧华予虽贵为公主,却是个女流之辈,在他们这等血海里淬炼出的武将面前怕的早就软了腿,还有什么胆量敢追究不敬之罪
说到底他们还是对远在颂城的萧常瑞轻慢,继而轻慢起他的亲姊。
回过神来,这些人方才稀稀拉拉的不甚恭敬的行礼。
“将军已经昏迷无意识许久,臣等想要寻个巫医瞧瞧,殿下以为如何”期中一人开口,满脸的络腮胡子一颤一颤。
明是商量,语气却有着不容商议的强硬,明摆着是不赞许萧华予方才说的请吴太医。
萧华予一听,脸色跟着阴沉下来,戎眦与嘉汝他们的脸色也不晴朗。萧华予虽然现在心里忐忑不安,但也不至于脑子不清楚,这样的轻慢都听不出,她怕是傻了。
“本宫一为南齐长公主,二为你们卫将军发妻,自是一切都听本宫的,尔等无需置喙!”她握了卫和晏的手,细心将被角掖好,肃声开口。
那人欲要反驳,却被身后的人拉住,冲他摇了摇头。
戎眦与嘉汝他们的脸色才逐渐好转。
戎眦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那人正是延泽将军手下的郑将军,为人居功自傲,素不降旁人放在眼里,仗着资历,也不服卫和晏的管,处处呛声,这次寻巫医也是他挑唆的,不知是何居心。
萧华予只觉得人多,乌泱泱的挤在房间里,又没开窗,憋闷的慌又气息浑浊,当即开口让他们散了去,这边有她照顾便可了。
郑将军阴阳怪气的呛声“殿下金尊玉贵,哪里做得来这些粗活,还是交由我们这些大老粗来做,我们与卫将军也是袍泽,处理伤口什么也有一套。”
萧华予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精神高度紧绷,这甫一见了卫和晏,倒是有片刻松缓下来,头就开始突突的疼,眼睛也跟着干涩起来。
再听郑将军这一番糟心言论,心里的火气蹭的一下子就燃了起来。她掌管后宫多年,不是什么软包子,只是实在疲累,又觉得与这样人多费口舌实在浪费,只烦躁的揉了揉额角,扬手吩咐戎眦。
“送将军们回去歇息,这儿用不着这么多人。”声音不大却不容反驳。
戎眦领命,面容严肃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郑将军眉头倒立,方要再吵嚷,萧华予拔高了声音道“将军还是出去的好,免得本宫叫了御林军进来请你!你再没了面子!”
萧华予临行时候侍奉的人与物件带的不多,但侍卫却带了不少,都是从御林军中千挑万选选拔出的精英,萧常瑞才放心给她,人数也不在少。
这才让这些人七七八八的散了,室内再归于宁静。
吴太医替卫和晏看过伤口,神色变得凝重,摇头叹气道
“箭上抹了麻沸散,这东西单用尚可,可这箭是贴着心脏刺进去的,一不小心便随着血液流动,将药力发散到心脏。老臣也无能为力,只能看个人命数了,若是醒不来……”
萧华予自昨日起听多了卫和晏要不行了的话,只觉得麻木又疼痛,像是心被劈开一样,疼到没有知觉。
她用盐水给他润了润唇,让人都退出去,面上看不出悲喜,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一夜不休的青黛。失了血色的唇微微抿起,带着些少有的倔强。
你怎么能死呢?你不会死的!
卫和晏的神识沉浮在一片黑暗里,骤然得见远方有光亮,四周的吵嚷都散了,换作轻柔的嗓音在耳边轻声低喃,他奋力想着那一小片有光的地方游去。
只是那样远,像是一直碰不到尽头一样。
他的手无意识的动了动,眼睛睁开些缝隙,嘴里无意识的念了一句,便又陷入昏睡,萧华予见他有了动静,忙的握住他的手,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去听。
只是不敢实实的贴上,怕碰了他的伤口。
房间里没有人,安安静静的一片死寂,她忽然攒了许久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滚烫的一滴又一滴落在卫和晏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他虽什么都看不见,却烫的他心跟着一阵紧缩。
“你醒了好不好?我再也不会不理你了,我知道你说那样的话是为我好,可我就喜欢你一个人,旁的谁都不想嫁!”她揪着被角,将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咽咽的继续道。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真的不理你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你怕不怕?”
“怕……”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事情肥肠多,课多又要运动会训练,周六周日不放假,阔能这周不加更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