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铁匠铺

格雷斯的铁匠铺，名叫柯诺。

从名字一看就可以知道，这间小小的铺子，是在柯顿和丝诺诞生之后才出现的。

那天晚上，格雷斯蹲在铁匠铺的门口抽了一晚上的烟，愣是没想出来给铁匠铺起个什么酷到爆炸的名字。

然后当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如此美好的名词——天使。

天使啊……

格雷斯沉思了半晌之后，柯诺铁匠铺从此就有了这个名字。

时至今日，格雷斯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心情，甚至就连现在抽烟的姿势，都跟当时的样子没啥区别。

格雷斯感觉大腿上猛地一烫，蓦然从游离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一直在嘴里的烟，烟头上没燃尽的一丝烟灰落在了下来。

他赶紧取下烟来，把之前积累下来的烟灰全部掸掉，然后站起身来，继续用锤子敲打着火炉上的一块铁器。

每一次落点角度精妙，力度拿捏合理的击打，都会溅起一阵火星，而他叼着烟的侧影也在这个节奏中明明灭灭。

格雷斯微微屈膝，伏下身来，正准备拉动火炉之下的风箱时，另一手却提前一步握住了手柄。

格雷斯一怔，抬起头来，明亮的火光中，柯顿正与他四目相对，他继而用两根手指夹住烟，直接随手扔进了火炉之内。

“老爸，我来给你鼓风吧，你就专心地打铁好了。”

说着，柯顿拉动起风箱，每当空气被灌进火炉的时候，火焰都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一般，忽而燃烧得更加地旺盛起来。

“长大了啊，小子。”格雷斯笑呵呵地拍了拍柯顿的肩膀，“那都是小时候教你玩的，没想到你现在都还记得。”

“那当然了，老爸，你不知道，我在学校里面，工匠学的成绩是可全校第一。铸剑的基本操作是纳入实习课里的，这些东西我当然都会了。不过嘛……”柯顿看向格雷斯，神秘一笑，“我知道，老爸的铸剑手艺，能把树上那些照本宣科的玩意甩掉十条佐格街。”

“臭小子，也就你还一直挺老爸了。”格雷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倘若是十几年前，我还可以吹一吹我那皇家首席铸剑师的称号，如今科技和魔法发展得这么快，武器匠师遍地横行，我们这些老家伙估计差不多要被淘汰了。”

柯顿咧嘴一笑:“我不管，反正老爸铸的剑天下第一。”

父子俩都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几个月的分开并没有让两人变得生疏，反而在火光中的闲聊中再度熟悉了起来。

“周末还去酒馆工作吗？”格雷斯问。

“不用，员工有双休的。”

“好，那周日早点起床，我在院子里等你。”

“诶？”柯顿面露疑惑，“老爸，你要干啥？”

“当然是教你用剑喽。”

格雷斯用钳子娴熟地把炉火上的铁器换了个位置，继续用锤子敲打，“据我所知，剑术也是圣亚米尔学院的必修课之一吧？能从这个学院毕业的学生，起码也得拿到‘进阶白银’的剑士勋章。”

“那个……老爸，实际上，之前给你看那份录取通知书，不是我的意思，是丝诺执意要我告诉你的。”

柯顿轻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早就已经决定好了，我不会选择圣亚米尔的，我觉得去上城区的安德拉斯商学府也挺好的，那所学院诞生过很多有名的男人，有一位很著名的采石业大亨就是从那里毕业的；或者麦林城的城邦外交学府也挺好的，我的文字功底不差，精灵语的基本功也很扎实，非常适合那里的学习环境……”

“你要去圣亚米尔。”

格雷斯用很平常的语气，打断了柯顿的话。

他暂时放下了手中的锤子，转过身来和柯顿对望。

也是这一瞬间，他才发现这个臭小子是真的长大了，身高居然已经达到了能和自己对视的程度，除了那单薄修长的身材，还有那张稚嫩的面孔上的干净的双眼，嘴唇附近逐渐浓密起来的细小绒毛，还仍然透露着掩盖不住少年的气息。

柯顿的嘴唇微微翕动，正要说些什么，格雷斯又继续接着说了下去：

“你废话说得再多也没用，别人我不知道，我一眼就能看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我可是你爸。”格雷斯轻轻地拍了拍柯顿的肩膀，“小子，钱的问题你不必担心，交给老爸就好了，你要是不想上班了也无所谓，好好学习，老爸我还没老呢，还养得动你。”

柯顿微微地低下头，沉默了，高挺的鼻梁于火光的照映下，在脸上留下了一层阴影。

*

*

翌日。

黄昏时分。

夕阳西下，余晖以四十五角的方向，沿着零度酒馆的窗口洒落在大厅内，于桌椅之间留下斑斑驳驳的阴影。

这段时间是零度酒馆的休息时间，伙计们重新将大厅内收拾一番，等待着夜场的到来——这才是零度酒馆的，真正重头戏。

从这个时候开始，柯顿就可以看到许多女人风尘仆仆地赶到酒馆里来，然后沿着楼梯，走上二楼那被托克镇民称之为“天堂”的地方。

她们上楼的那一刹那或许还是一群蓬头垢面的女人，但等到她们再次出现的时候，便是精致妆容，薄纱短裙加蕾丝长袜的迷人模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难以抗拒的雌性荷尔蒙。

会有一些穿着得体的正装，头戴爵士帽的斯文男人提前到来，告知露西雅他们预订了哪位姑娘，接着在得到了露西雅的回复后，脱下帽子行一个标准的礼，然后朝二楼的“天堂”走去——这期间，大多数男人注视露西雅的眼神，都有种莫名的炙热。

柯顿坐在吧台前，无心看书，想着昨晚老爸说的话，不自觉地发起了呆。

“你在看什么？”百无聊赖的露西雅随口问道。

“啊……你说这个？”

柯顿将桌上的厚厚的立了起来——《炼金学理论基础》

“你似乎真的很爱看书啊，柯顿小弟弟。”露西雅皱了皱眉，“我觉得你上次看的那本似乎要更有趣一些，虽然只是一部有点无厘头的爱情作品——也可能是我不太喜欢悲剧。”

她对一切跟“理论”沾上边的文字都没有任何好感，倒不是厌恶学术，而是一看到这样的字眼就会昏昏欲睡，导致她没有办法全神贯注地调剂一杯口感上好的美酒。

“是的，露西雅姐姐，而且书里面的故事，要比我们的世界精彩多了。”

“怪不得你看起来总比其他的男人要特别一些。”

说到这，露西雅忍不住朝“天堂”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时，上面突然传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刻意为之的一种哭嚎。

形同虚设的隔音设置，是酒馆设计者的刻意为之，因为这样更能让在一楼喝闷酒的顾客们蠢蠢欲动，从而诱惑他们掏出沉甸甸的钱袋。

“咳咳咳。”柯顿有点脸红，“露西雅姐姐，你是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啊。”

露西雅怔了几秒钟，明白了柯顿的意思后，忽然噗嗤一笑，“想些什么呢你？放心，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胆子，这群臭男人也不敢动我一下。”

柯顿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否则你以为，‘零度酒吧一姐’的称号是怎么来的？”露西雅歪了歪头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操心那么多！你该下班回家了，不然爸爸妈妈可是要担心的。”

柯顿合上书，回以微笑，“明天见，露西雅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