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男人的约定

屋子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拉卡萨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上，皱纹逐渐地挤作一团。

要不是老了，他真的想站起身，抄起那柄老式烛台就往瑟西亚的脑袋上砸去，但几十年过去了，面前的这个“男孩”即使让他一只手，他也未必能打得过。

见瑟西亚无动于衷，拉卡萨气得往桌上又捶了一拳，然后抓起一瓶朗姆酒，继续自斟自饮。

瑟西亚用双手将刀叉分别放下，在碟子的两边分别摆放好，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就不能好好地吃一次饭么？每次都要提这些陈年旧事？”

说罢，他伸出手来，阿尔杰立马将一份捧在手中许久的文件，放在他的手上。

在拉卡萨的注视下，瑟西亚将文件沿着长桌推到了前者的眼前。

《关于西境夜鹰兵团副团长瑟西亚退伍一事申请书》

标题很长，但说白了就是，只要拉卡萨在文件底部落款处写上他的名字，那么从那一刻开始，瑟西亚就再也不属于夜鹰兵团的成员了。

在这份申请书下面，则是另一份陈旧的文件，上面的纸卷早已泛黄——这是一份，来自两个男人的约定。

“这可是你自己亲手写下的承诺。”瑟西亚双手交叉着撑在下巴上，缓缓道，“十三年前说好的，等到我完成第1000次巡游的那一天，你就可以给我自由。”

“现在十三年过去了，你的条件我也全部完成了，我整个生命中最宝贵的青春，也献给了你的夜鹰兵团。”

“我问心无愧，我亲爱的父亲。”

瑟西亚的声音格外平静，像波塞冬运河上的星空。

“我的……夜鹰兵团吗？”拉卡萨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不是我们的夜鹰兵团呢？”

瑟西亚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999次。”拉卡萨忽然说。

“什么意思？”

“我说，你只完成了999次巡游。”拉卡萨盯着瑟西亚的眼睛，表情忽然显得有些落寂，“有一次巡游你请假了，是阿尔杰替你带队的，你忘了吗？”

瑟西亚微微一怔，看向身边的阿尔杰。

阿尔杰沉默了一会后，最终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瑟西亚问。

阿尔杰摘下头盔，看了看桌子对面的拉卡萨，接着低声说：“队长，两年前的那一天，她的忌日和你抽签抽到的巡游日子正好冲突了。而那一天，您确实没有出席。”

“……哦。”瑟西亚转向拉卡萨，“那就安排我明天继续巡游一日吧。”

“恐怕不行了。”拉卡萨用略带遗憾的强调说道。

“为什么？”

“克莱斯特国王的文件下来了。”拉卡萨也从加利昂的手里接过一份文件，推到了瑟西亚的面前，“克莱斯特大人看完的之后，似乎觉得西郊的形势很严峻……”

瑟西亚疑惑地翻开了那份有着王家印章的文件。

“于是他下令了，从即日起，封锁西境。”拉卡萨一字一顿地道，“除了王家授权的军队之外，所有守军，不得出境。”

瑟西亚的脸色霎时一变，深邃的双目中忽然流露出了一种绝望般的眼神。

这也是时隔了许久许久之后，拉卡萨又一次见到了威风凛凛的瑟西亚副团长，他最骄傲，也最失望的儿子，如此失态的模样。

*****

*****

格雷斯推开家门，沿着泥土道路，走向庭院内的另一栋，面朝着佐格大街的，破旧房子。

道路两旁被种上了新的花花草草，平日里柯顿不在家的时候，丝诺会对它们进行简单的修剪，虽然一眼望去，总体上修理得还是比较粗糙，却也算是很棒的结果了，毕竟丝诺只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技艺自然不能与专业的私家园丁相比。

格雷斯在房子的门前停下，笔直地站立着，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和衣摆，然后伸手轻轻地擦掉了门把手上的灰尘，轻轻地推开了门。

随着一阵“吱呀吱呀”的尖锐开门声，光线涌入了昏暗的房子里，格雷斯的影子也孤零零地出现在了地面上。

角落里，数不清的破铜烂铁堆成一座小山，尘埃和蛛网正在其上疯狂地扩张着领域。

积满了灰尘的铁架上，堆放着各种长短大小不尽相同的刀剑，绝大多数早已锈迹斑斑。

大概也就半年没有开过这扇门而已吧？所有的一切居然都如此陈旧了么？格雷斯凝视着屋内的一切，在心里默念道。

“下午好，格雷斯先生！”一个甜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格雷斯转过身来，是对门花店的佩妮姑娘，她双手拎着一个被精心编织而成的手工麻袋，迎着傍晚的和煦阳光朝着格雷斯挥手。

“你好啊，佩妮！”格雷斯也挥起了手，“替妈妈买菜去了？”

“是的喔，今天店里生意太忙了，我妈就让我去了，反正在家里待着，闲着也是闲着嘛！”佩妮十分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格雷斯叔叔，你的铁匠铺准备重新开张啦？”

“啊……是啊。”格雷斯摊了摊手，“我是大人嘛，要赚钱养家的。”

“叔叔辛苦了，替我向柯顿和丝诺闻声好。”

“哎，好嘞。”格雷斯无奈一笑，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家里的那两个崽能有佩妮一半懂事的话，估计他也不必操那么多心了。

他把那双手扣在那鼎倒在角落的熔炉的边沿上，咬紧牙关，双臂同时出力，才算是把它的重新翻转了过来。光是这几个动作，几乎就要了他的半条命。

“呼哧……呼哧……老了啊。”

格雷斯一屁股坐在地面上，靠着这硕大的熔炉，自言自语。

“老伙计啊……”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敲了敲熔炉的侧壁。

青铜内壁发出的清脆敲击声，在空旷的内胆中回荡着，细密的纹路在微小的振动中逐渐变得模糊。

“我又回来了。”格雷斯抚摸着熔炉，轻声叹道，“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估计也只有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