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的人生就像是一场过山车,刚登基的时候,张居正和冯保互为援助,把持朝纲,而他
则每日需沉迷书海,但凡有些许过错,便会被张居正亦或是母后训斥。
万历的记忆里有很清晰的这一场会议,有一次他逼一个小太监唱曲子,小太监不从,便开了个割发代首的玩笑,对于那个年纪的万历,并不认为割掉头发是多么侮辱人的事情,但偏偏母后气的不行,当众说要废掉自己。
这样万历的大半个前半生活的都很压抑,好不容易熬死了张居正,扳倒了冯保,过上了好日子,龙椅上的背脊可以挺直了几分,谁曾想上天赐予机会,让自己立下了数位君主都不曾有的赫赫战功。
万历就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三大征每一仗都打得漂亮,每一仗都是如此的震古烁今,万历感觉自己距离千古名君也不远了。
现在身体每况愈下,他就想躺在功劳簿上稳稳妥妥的老死,可偏偏有些人不能遂了自己的心意,就像是那个小百户曾经在奏疏里提到过的墨菲定律一样,越是担心的事情就越会发生,越想得到的东西,你往往得不到。
努尔哈赤这个畜生在辽东作乱,让自己稳固的江山竟然出现了一丝缝隙。
此时的万历,早就没有了当初修补江山时候的精力。
就像是一个白发老叟看见自己的房屋出现了裂痕,却因为年老力衰无可奈何一般。
他也老了。
不过见过了无数次大风大浪的万历,有着精准的战略目光,他一眼就能看出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想要干一番大事业,这等枭雄若不能把他的脑袋挂在太庙祭奠先祖,他肯定会成为大明的掘墓之人。
所有这个老人家,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依然强打精神,准备为后人解决这个大患,生死已经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将国祚现在交给常洛这个孩子,他还不知道把祖宗江山祸害成什么样子。
他倒是有心把江山传给福王,可是全天下的臣僚不同意啊。
可事情总是与万历想象中的不一样,正在他老骥伏枥,准备用最后的精力大干一场的时候,那些平日里驯服的臣子,一个个站出来唱反调,阳奉阴违。
万历越发的不开心,所以他狠狠的抽了一口福禄膏,准备找个机会,让这些内心开始活泛的臣子们知道,什么叫做,朕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臣的道理。
恰在此时,替万历念奏折的太监陈云忽然说道:“陛下,这份也是弹劾徐光启的折子,是御史陈有年的。”
万历的心忽然活泛了几分,这似乎是个机会啊。
可话到了嘴边儿,万历的心又犹豫了几分,若是把剩余不多的臣子也罢黜了,谁帮自己打理这锦绣河山呢?
万历的内心不由的又多了几分惆怅。
其实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自己这些年跟臣子们闹国本之争,很多事情懈怠了,导致满朝上下,有用的臣子真没几个,剩下的多是些混日子的咸鱼。
想起咸鱼两个字,万历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忍不住扭头看向悬挂在墙壁之上的张雪年画像。
这个少年,年纪不大,却总是能说出很多颇为贴合自己心意的词汇。
最为讨厌的便是他本事还不错,不然等自己驾崩,定然让他陪着,做个佞臣,逗自己开心,这样到了下面也不会显得太过于寂寞。
有张雪年在天津卫帮衬徐光启,徐光启怎么可能做不出成绩来?
你们这群人跟乌鸦一样乱叫,无非就是徐光启接下来的动作会损了你们的好处吗?
你们之前不说话,现在说什么,愿意为圣君分忧,是把朕当成傻子了吗?
朕就偏偏不随了你们的心意,而且还要敲山震虎,让你们知道知道,朕还没老!
见皇帝的神色逐渐阴沉,一直在旁边儿察言观色的太监常云立刻轻声说道:“皇爷,要不要将这个陈有年……”
“朕都没急,你急什么?”
万历瞥了常云一眼,吓得常云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这几年,万历的情绪有些喜怒无常,在他身边儿侍奉的人,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尤其是陛下早年经历过冯保的阴影之后,最讨厌宦官乱政。
万历见常云险些被吓破胆,又不由的想起了在自己身边规规矩矩侍奉了多年的陈矩,这才稍稍压下心里的怒火,“起来吧,替朕拟一封中旨。”
圣旨的字数很多,徐光启听着早就魂飞天外,去琢磨自己研制中的起重机去了。
而张雪年则细心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的小太监,鞋子上甚至还打着补丁,看来这一路颇为辛苦。
万历朝的太监,只要寻着机会出惊,就一定不会放过发财的机会。
可这位却仿佛太监界的一股清流,周身上下一身浆洗的有些褶皱的曳撒,牵着一头小毛驴,有多辛酸就有多辛酸。
而这小太监宣旨的过程中,也不管别人的反应,抑扬顿挫说的非常流畅,明显是通达文字,晓读诗书的人物。
“陛下这是何意?莫非信不过臣下?”徐光启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接过圣旨,也不管在一旁宣纸的小太监,径自走向了张雪年和孙元化。
关键时刻还是张雪年心里成熟一些,先让孙元化稳住徐光启,他则连忙上前几步。
从袖中掏出两锭纹银,递了过去。
“这位公公一路舟车劳顿,颇为辛苦,小小辛苦费不成敬意。”
却见那小太监看着张雪年比看见阎王还要怕上三分,小声说道:“张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啊。”
嘴里说着使不得,眼睛却忍不住瞥了两眼。
是心痛的样子。
张雪年见他叫自己张大人,便微微一愣,那小太监却反应灵敏道:“陛下书房有国之俊秀图三十副,大人稳居前十,奴才见过大人尊荣的。”
张雪年这才明白,但也没有将拿出来的银子收回来,反而强行塞了过去,
看着小太监手足无措的样子,张雪年却丝毫没有架子的揽过他的肩膀说道:“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规矩不能破,公公这一路舟车劳顿,花费定然不少,若是让你这般风尘仆仆回去,皇爷肯定会怪罪我们下面人,不敬天使,罔顾皇恩的。”
张雪年说着漂亮话,小太监被捧得轻飘飘的,尤其是一句天使,说到他心里去了,连带着对徐光启的怨气也少了几分。
小太监轻声问道:“张大人,您给个准话,这徐光启到底行不行?”
张雪年看了一眼正在研究圣旨的师徒,将手往前一探,小太监心领神会,跟在张雪年身旁,二人边走边聊。
说实话,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张雪年本人,便对张雪年的印象非常好。
他不像是其他陛下眼里的红人一样桀骜不驯高高在上,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公公怎么称呼?”张雪年笑着问道。
“小奴曹化淳。”小太监垫着袖子里的银子,满满的都是幸福感,听张雪年问话,便脱口而出道。
曹化淳又是个很耳熟的名字,张雪年就感觉自己很崩溃,为什么电视台当年不多放点明朝的电视剧!
搞得我现在出现个耳熟的名字,都不知道到底是谁?
我算他娘的什么穿越者。
张雪年一边痛骂老天无情,一边儿笑着说道:“公公,陛下这一次除却命你宣旨,其实还让你来打探津门虚实吧的意思吧?”
“皇爷圣命,小奴岂敢乱说。”小太监性格有些忠厚,怕被张雪年看出什么,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回应道。
张雪年瞬间在心里了然,也不为难人家,便说道:“烦请公公回宫之后给陛下带句话,此事请陛下宽心,我们定然不会输了这场比试。但天津卫有努尔哈赤的细作,还请陛下早作防范。”
小太监点点头,认真说道:“此事小奴记下了。”
“好了,想必陛下还在等公公回禀要务,我便不耽误公公行程了。”张雪年一拱手道:“从此地去京师,有我的镖局的马车,公公不必骑着毛驴辛苦,以后出京办事,去王恭厂旁边儿的顺通镖局,倒不是专门为公公准备,而是我们全国各地都去,公公坐个顺风马车,图个方便,也图个安全。”
曹化淳有意拒绝,但见张雪年不似旁人那般虚伪,是个实在和善之人,便感激应下,心里琢磨有机会一定要好生报答。
张雪年刚要转身,曹化淳忽然想起什么,便赶忙说道:“瞧我这记性,张雪年听口!。”
张雪年连忙要下跪,却听曹化淳说道:“陛下有令,张大人身份特殊,可以站着听旨。”
张雪年这才稳住身形,曹化淳模仿着万历皇帝的语气,让张雪年忽然有一种沧桑感,“张雪年,这段时间你表现的不错,朕想带你入皇陵的。”
“啥玩意?皇帝要带自己走?”张雪年浑身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接着又挺曹化淳叹了一口气说道:“后来发现举国贤才匮乏,朕总要给后人留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不过张雪年朕既然准备留下你,你就要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忙完天津卫的事宜,来国子监读书,莫要枉费了朕的一片苦心。”
“我屮艸芔茻!”张雪年感觉脑袋嗡嗡作响,皇帝这是几个意思?我要是表现不好,就要给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