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统四十年,小雪。
宁帝正式颁旨,册立六皇子楚蘅为监国太子,执掌朝政。四皇子楚耀,立阳王,分临水封地,即日前往。
十月廿七,四皇子楚耀因抗旨不尊,意图谋反。邃由镇国将军周镇凌奉旨率兵缉拿,乱臣贼子负隅顽抗,最终歼与耀王府,其同党一百三十二名官员尽数下狱。
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
动荡的权力更迭期总算是过去了,老皇帝在野心与民生之间终是选择了后者,楚蘅入主东宫后,其党羽迅速地占领了全部的权力高地,周镇凌繁重的大局把控也得以稍作喘息。因而柳隽卿见到他的日子便慢慢多了起来。
“夫人,将军书房有重要的客人,您请晚些再过来。”门外两名守卫面无表情将提着食盒的柳隽卿等人拦下。
凌卫军便是如此,恪守职责,少讲情面。
“这都两个时辰了...”纹丹率先抱怨起来。
真是的,食盒里头的东西从早点变成了午间点心,自家小姐连午觉都没睡,在小厨房里捣鼓了好久的呢。难不成又要白跑一趟?
她越想越不甘心,不满的怨气逐渐迁怒到这两个冷淡的侍卫身上。真是不解风情!待会定要向将军告状,说他们苛待小姐。
“方便告知里面是何人么?”柳隽卿将纹丹拉回自己身后,这丫头被她惯坏了,如今就觉得可以在将军府横行霸道。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有些为难,但这对夫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要保守的机密,于是也不敢有所欺瞒。
“是闻人编修。”
柳隽卿了然,拉着纹丹便离开了书房。
“小姐,闻人公子是过来为闻人家求情的吧。”
“应该有一半的目的如此。”
纹丹不解“为何说只有一半呢?”
老皇帝给了楚耀退路,却不曾料到他会这般执拗,连蛰伏蓄力的阶段都忍耐不了,直接就想着速战速决进行逼宫。
严格说来害死他的并不是楚蘅党,而是一贯以来老皇帝对他的纵容,令他变得狂妄自大罢了。
虽然楚耀已死,但其背后涉及盘根错节的势力不可能全部铲除,老皇帝采用了恩威并施的处理办法,大赦了其中大部分的官员。
只是闻人丞相作为楚耀党的核心拥戴者,无论是不是出于本愿,都是谋反这件事的主要参与者。其罪名之重,着实令闻人棋远忧虑。
“若是为闻人丞相求情,大可直接找到六皇子。况且这件事皇帝不想处理得太过,死罪应该是可以免除,何必大费周章过来同将军谈上两个时辰?”柳隽卿站在一处花架下,伸出纤细嫩白的手指缠着一支伸出来的藤条玩。
她没有离得太远,大致还要在这处等上一会。
纹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这些事情都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如今只要见到将军和自家小姐好好的便可。
“哎,小姐你看,闻人公子出来了。”
柳隽卿转身望去,果真是他。那这会周镇凌便有空档了吧,还好没走远,不然这趟又是白来。
她想着避那人先行,所以仍在花架下站着不动,怎料闻人棋远似有所感,脚步一顿伫立在原地,视线却往这边投来。
于是周镇凌开门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我有相思不可说,素心一片难着墨’的深情对望情境...
“咳咳...”他假意清了清嗓子,脸色不是太好。
“将军,这是我们小姐亲手做的绿豆桂花糕,还热着呢~”纹丹倒是机灵,同柳隽卿急急走过来还没站稳便率先开了口。
可千万别让将军误会了什么才好。
柳隽卿倒不乱,娇嗔般了他一眼,然后落落大方地同闻人棋远打了招呼。真是的,这还是在自己府上呢便紧张成这样。
闻人棋远见他们两人之间无声胜有声的恩爱举动,终于也是淡然一笑,只轻轻点头回应便走出了书房花园。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别了,卿卿。
柳隽卿将周镇凌拉扯回书房内,关上了厚重的木门便又是撒娇又是威胁地,使劲把人按坐椅子上,好似生怕周镇凌出门又跑没影了。
“快尝尝我做的糕点,趁着还热味道最好了。”
说着便打开了红木食盒,里面糕点的香味被热气带出,一闻便让人食欲大增。
“怎么,不先问问闻人棋远的事?”周镇凌却没动,抱臂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
额前不知何时垂下来一缕墨发,衬得此时的他潇洒俊逸,那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又让人很想调戏淘气一番。
柳隽卿没惹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玩心顿起,假意小心翼翼问道“嗯...那他怎么样了呢,人家好担心呢。”
周镇凌很容易上当,眉梢都染上了不悦的神色,就这么一副故作冷淡的表情看着柳隽卿。
“干嘛呢,是你让我问的呀。”
“我让你问你就问么?”
这人也有幼稚的一面,柳隽卿心中好笑,也不忍心再逗他了。
“好啦,我就是想过来给你送绿豆桂花糕嘛,一会凉了又说我做得不好吃。”她放低了身段,主动将椅子搬过去挨着他哄道。
周镇凌这才肯去拿食盒里边的糕点。
“卖相倒好。”
金玉瓷盘中螺旋纹样叠着八块小巧精致的小方块,旁边还折了小梨花点缀,柳隽卿做的东西,自是不缺貌美。
“嗯,吃起来也不错,同府中南边来的有名厨子可以一拼。”味道虽比不上手艺纯熟的老师傅,但是自己妻子的一番心意怎可辜负,周镇凌便面不改色偏心给她加了分。
柳隽卿心里乐开了花“那便多吃几块,全部吃完最好。”
“你不尝尝?”
“在厨房试了味,吃太多会胖,不能再吃了。”
周镇凌也不勉强她,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便知,她对自己的饮食控制极为苛刻。
女人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了,又比如每日沐浴要用不同的花瓣,然后沐浴完之后还得花上半个时辰擦各种油。
这些都是他想不通的事情,但她喜欢便由着她罢,毕竟偌大的将军府还养得起一朵娇贵名花。
“他明日便离开宁都了。”
“嗯?”突然转换了话题,柳隽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周镇凌两口又吃下了一块糕点,并不在意柳隽卿听没听明白“已经禀明陛下,自请调任到边关去当个地方官员,多少替我顶下来一些军政要务,此番前来是同我商量分配事宜的。”
老皇帝放心不下周镇凌,又不肯轻易绕过闻人家。于是闻人棋远这时的主动请缨尤为关键,不仅为皇帝削弱了周镇凌的大权独揽,又替宽恕周镇凌及闻人家找了个台阶下。
“那闻人家...”柳隽卿给他倒了一杯银峰玉芽递过去。
周镇凌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嗯,闻人丞相削去官爵,全家发往边关,除在任的闻人棋远外的其他人永世不得返回宁都。”
永世啊...
不知怎的,柳隽卿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算来也是个可怜的。顶着公主的压力,宁可嫁入闻人府作妾也不愿嫁入宁都好人家当妻,好不容易熬走了楚秀,却又落得这般下场。
“若不是闻人棋远始终站在这边,最后得楚蘅力保举荐,陛下定会拿闻人家杀鸡儆猴,那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所以这个结局其实已经算很仁慈了。”周镇凌见柳隽卿在那小声叹息,便伸手过去拦住她的肩,轻声安慰道。
“人各有命吧,都是没办法的事,只是我那爹娘定是会伤心不已了。”柳隽卿偏头靠在他肩上,温暖中夹杂着清爽的味道,从他身上传来的安全感不觉间抚平了自己内心的悲戚。
想不到短短半年间,时局竟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许多自己熟悉的人事都已经物是人非,叫人怎么能不感慨...
“对了,他们一家走后,楚秀该怎么安置?”
柳隽卿忽然想起闻人棋远之前说过的安排,难不成真的让那个女人独自留在宁都产子,完了还要在庵子度过余生?
周镇凌侧过身去,捏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以德报怨?你忘记她怎么害你的吗?”
“...楚秀怎么样我不都会同情,但那个孩子...没爹没娘在身边照看着总不成的,兴许从小扭曲了性格,长大又是同她娘一般成了害人精,还不如从小养好呢。”
柳隽卿想用小手去掰开他的手臂,奈何对方的力气太大,她即便使了全身的力气去掰,对方仍是纹丝不动。
“放手啦,弄疼我了。”
周镇凌笑笑不说话,直接低头吻了上去,狠狠采撷了一番才给放开。
真甜,比刚才的绿豆桂花糕还要甜上好几倍,可惜这样一来,自己好像就不太满足于简单的吻了...他忽然往窗外看了一眼,心道这天色是不是不太适合做那种事情。
“怎么了。”柳隽卿被亲得七晕八素,迷蒙着双眸看他。
“没怎么,楚秀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估摸着闻人棋远会将她一同带过去,那边也有庵子的。”周镇凌说着,心虚地喝了口茶不去看她。
这食髓知味,当真难戒。以往整日公事繁忙没时间陪她,现在稍微得了空子,可若是不分昼夜行事,又怕她身体承受不住...
哎,看来这夫君还比将军难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