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晚,纹丹照旧伺候着大小姐用膳沐浴,兴许是将军的命令,桐辉院内并无闲杂人等过来叨扰,因而主仆两人仍似在清芜院那般无拘束。一点也没有新妇刚入门时的那般谨小慎微。
可即便如此,柳隽卿夜里躺在宽敞柔软的大红喜床上,还是能格外清晰地感觉到内心的怅惘。
是啊,自己名义上已从少女变作新妇,从尚书千金变成了将军...将军夫人?曾经卯足了劲与别的千金攀比琴棋书画,日日都想着精进长处好让自己更加出色,到头来也不过凤冠霞帔一身,便进了禁锢后半生的谁家后院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虽然折腾了一整天,身体是很疲惫,但脑子里轰轰乱转,柳隽卿今夜注定无眠。
这张喜床很大,大到她可以边叹气边在床上滚来滚去。床四周都悬挂着令人遐想的红纱帐,她还在床上找到一块柔软洁白的方帕子...
这东西是做什么的,小姐们在出阁前就从母亲,或是家中负责教导规矩的老嬷嬷那里了解到过。
想到这里,她小脸又是一热,看来这事瞒不了别人,明日帕子是干净的,大家还是会知道将军新婚之夜便宿在了别处。
...
心情复杂,无奈又庆幸。
都说后院之事扰人,却没想到这一进来就让人昏了头脑,像今夜竟然有了独守空闺的失落感。
太可怕了,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柳隽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将那嫩白柔软的藕臂都掐得泛红了才松手。
不许自己胡思乱想,自乱阵脚。即便是与大将军关系不和,可自己怎么说都是赐婚进来的,赐婚懂得吧,就是皇帝作担保抬进来的人,不会有人敢为难自己的。
她在心里使劲安慰自己,又辗转反侧了一番,终于意识模糊缓缓睡去。
与此同时,书房那边的周镇凌才批完第二封急报。
因书房不允别人随意进来,所以点换蜡烛之事皆是自己动手,也只有趁着这一时半刻可以稍作歇息。一直到翌日卯时,才得以靠在书房的长椅上小睡一会。再过半个时辰,便有手下将士上门前来议事...
“小姐,小姐该起了,今日要去向东边福满院敬茶呢~”
“唔...”
柳隽卿觉得刚躺下没一个时辰,便被纹丹唤醒。心里不太情愿,可扯着锦被盖过头顶时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嫁到别人家了啊,于是赶紧一个鲤鱼打挺强行坐了起来。
嫁入将军府之前曾听说过那位老太太的事,说来也是个苦命人,辛苦培养了一家子的良帅将才,最后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下场。如今周镇凌光复了门楣为父兄正了名,才得以稍慰老人家心中的苦痛。
今日要去拜见她,心里要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
“小姐,用哪只簪子?”纹丹对着琳琅满目的簪子犯难,因为这是入门后的第一次敬茶,所以她也不知道该用哪只更加得体些。
柳隽卿看着铜镜里边的俏丽人儿出神。
纹丹今日已经将她的头发盘起,梳了个新妇发髻,明明只是一个发型的改变,却让整个人变得妩媚韵味了起来,明明昨晚人影都没见着个,什么都没发生好吧...
“就用祖母给我的那只梨花暖玉簪吧。”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想到那只簪子。
或许有些想法,一方面是想告诉祖母,她的小卿儿已长大嫁作人妇,另一方面总觉得借祖母的光,能讨得那位老太太的喜。
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将军都不搭理自己了,能得老太太喜欢,日子不至于过的太差吧。
桐辉院格局宽敞,所植花木皆是端正大气品种,整体布局古朴稳重,一看就是喜静念佛老人家住的地方。
“帮我看看衣领平顺了没有。”柳隽卿在长廊边上眺望着那边,心里很是忐忑。昨日是按流程敬茶,完全麻木行事,今日却是要拉家长里短的,并非她胆子小,只是初次以新妇的身份拜见长辈,难免有些拘束。
纹丹作势理了理“小姐,您都问了五遍了。咱们可不能去晚了呀。”
院子里的丫鬟们见了柳隽卿都十分恭敬,福身行礼,一口一句夫人,那模样也似发自内心,并无任何勉强的神色。从她们的表现便可以知晓老太太的态度,到这里,柳隽卿总算可以松一口气,这才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主母,夫人来请安了~”
屋内的老太太满脸慈爱,身着靛蓝宝相花软锦服,打扮得喜气洋洋。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额上还戴着一副翡翠缕金丝蜀锦抹额。她坐在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一见着柳隽卿进来便眉开眼笑的,似乎已经在这等了许久。
“祖母,孙媳妇给您上茶。”见老人家这么热情,柳隽卿有些过意不去,恐怕自己这番还是来得有些迟了。
“好孩子,起来吧,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老太太朝她招手道。
柳隽卿受宠若惊,赶紧将按着她的意思上前去。
也不怎么的,老太太一见着这个孙媳妇就欢喜得不得了,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娃娃了。
“长得很美,像天上的仙女一般,跟阿凌正好天生一对。”
柳隽卿小脸一红,便又垂眸下去,浓密的睫毛投出妩媚的弧度。心想这老太太是真的和别人不大一样,以往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见了自己的样貌都不以为然,不是说太过媚便是说太过妖。哪能得句夸赞呢~
就在她低头的一刻,那只梨花暖玉簪子便落在了老太太眼中。这只簪子因为年代旧,所以样式和色泽都与近来的大不相同,因此有心看多一眼就能注意到。
“这只簪子的年岁当得我这个老太婆了罢。”
柳隽卿听到她问起簪子的事,心里有些紧张,但仍如实答话“回祖母,这是我亲祖母给留下的,我想着这大好日子,应当也让她知晓。”
老太太笑笑,让身边一个丫鬟过去把自己妆奁上那个木盒给拿过来。
“你看看这个。”她笑眯眯地打开了一个乌黑的檀木小盒。
柳隽卿好奇地凑了过去。
“这只簪子的材质和样式都与我这支好相似呀。”她不禁惊呼出声,虽然这类簪子并不名贵,却也不是量产的,自己祖母好歹是特意托了能工巧匠打制。现在看来,两只簪子大概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是啊,你那支是梨花,而这支芍药是我意外得来的,说明我同你,同你祖母都算是有缘分的。”老太太笑道。
提起祖母,柳隽卿的心便柔软下来,对这位老太太不由也亲近了几分。
“这支簪子也是我的心头之物,但老婆子戴不出它的美来,反是浪费了,不如今日将它送与你。”老太太亲近地拉过她的手,将盒子塞到她手上。“以后得了空便多来陪陪我这个老太婆,若是阿凌那小子敢欺负你,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不会偏袒他。”
这幅和睦的情形确实是柳隽卿之前没有想到的,毕竟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曾对自己这般亲切过。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连连推拒。但哪里拗得过热情的老太太,无奈之下也只好收下那支簪子。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只有柳隽卿明白,对老人家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老物件承载的回忆。总之,若老太太的心意不假,自己在这个家总算是有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