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春日光景甚好,单是一抹微风便能令人遐想无限,素来精于游玩享乐的宁都贵族们怎么会放过这大好时光。
因而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便会共同择出一日,出门踏青。
柳隽卿被昨日那事膈应到了。
无论那番话是不是由闻人棋远口中说出的,但他会与楚秀谈论起自己,这件事确实是钉板上的事实。如今进退两难,前有皇上赐婚后有楚秀嘲讽,无论那一条都让自己心堵得发慌。
是的,她无法忍受这些。
也许那种神仙气质清雅高尚的千金闺秀,确实可以任由外界揣度,依然风轻云淡过好自己的生活。
但大小姐明显就不是这类人,她着急,非常着急,既不想被皇上指给那个无良大将军,也不想被楚秀暗戳戳在背后议论什么!
说起来,那个狗将军是真的狗,自己上门几次想要拿回祖母的梨花暖玉簪子,却都被告知将军不在府内,让她择日再去。也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当真是让柳隽卿恨得咬牙切齿。
“小姐...小姐。”纹丹见她家小姐对着马车不知道发什么呆,便连唤了两声。
柳隽卿猛然回过神来。
见鬼了,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个狗将军。
不详,实在不详啊,今日怕不是又会生出些幺蛾子来,她哆嗦了一阵,赶紧上马车去了。
对于今日的踏青,大小姐也同上次一般卯足了劲儿,为了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留个深刻印象,以便日后争取一门好的亲事,她和纹丹两人从前几日就开始准备了。
踏青踏青,踏的是这春和景明,温柔氤氲的好风光。所以今日她全身打扮皆颇为明媚诗意。
亮黑浓密的长发挽起一股,上面仅用一只振翅欲飞的碧血玉蝶流苏步摇固定住,莲步轻移间似有蝶儿扑簌,温婉又不失活泼。耳边缀着与玉蝶相呼应的幽月光白石,小巧精致而不喧哗夺主。
为了与灵动的首饰搭配,两人还特意改了之前自己最钟爱的一条白玉兰散花纱裙,由柳隽卿亲自动笔绘了几支娇嫩的水仙,再让纹丹拿出去让手工顶好的绣娘做出双面绣效果。
功夫不负有心人,如此一来,今日的柳隽卿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仙气,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花神那般清柔明艳。
“小姐,你今日真美,肯定会成为全场焦点的。”
柳隽卿冷淡一笑“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每次都在我耳边好美好美的,我已经麻木了好嘛。”
“这可不能怪奴婢呀,谁让小姐竟是一次比一次令人惊艳呢,奴婢说这些话可是发自肺腑,绝无半点阿谀奉承之意。”纹丹见小姐居然质疑自己的赞美,十分激动,如果现在不是在行驶的马车里面,急得肯定要站起来跺脚了。
这性子,大概是随了主子。
“啧,行了行了,我美,美炸了还不行么。”柳隽卿怕了她,赶紧敷衍几句。这丫头,一直有些奇奇怪怪的执拗点。
她顿了顿,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了句“今日二小姐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一提起柳碧莲,纹丹圆圆的小脸马上露出不快“恐怕比我们早了半个时辰走的,而且还将那辆御赐的大马车给驾走了,听说她还擅自做主将几个马夫全部调走了,还好清芜院今日有准备,不然可能都出不了门。”
纹丹噼里啪啦抱怨了一通,见自家小姐无甚反应,不禁又急了!怎么可以这样冷静呢,一定要看清楚二小姐的坏心眼啊!
“小姐,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二小姐一定是故意使绊的,你可得当心呢。”
这话原不该说的,做奴才的怎么可以去指点主人家,但以纹丹护犊子般的忠心,便也就不得不提了,非但要提,还得反复提。自家小姐性子虽然骄横,可是对着亲妹妹却可以一忍再忍,总认为那只是小女孩儿耍的小把戏。
但纹丹却不那么想,她知道事情有因就会有果,要是放任不管,对方肯定会气焰越来越盛。最后指不定会捅出什么大篓子来呢。
柳隽卿无奈地理理裙裾,颇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也不算是我大度,但如今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我竟不知该拿什么去与她争,事事做得比她出色也是徒劳,可能这一切皆因我不讨喜罢。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可别跟旁人嚼舌根。”
柳家如今人人都当她是宝,得罪了可就有得头大的了。
马车继续行驶,约莫过了三刻,才逐渐有了减缓速度的趋势。
纹丹下车后扶着柳隽卿下来。
踏青地点选在宁都城外一处泉山附近,周围环绕着个很大的镜湖,整体依山傍水杨柳依依,兼又地势平坦简单,最适合这些好自然风光又吃不得苦头的权贵子弟们春季游玩。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她们来得算早,四周颇为冷清,直到绕进了梅花林子里才看见几位小姐在。
...很可惜这几个都是柳隽卿非常不想见到的人。
“隽卿妹妹。”
“姐姐~”
走也来不及了,这些个女人,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的,都不知道为什么能这么卖力表演,柳隽卿忽然又想起狗将军说的变脸。
还戏谑说她会变脸?那便是狗将军没领教过这几个女人的厉害之处吧,‘变脸’二字,用在这些人身上才是最为贴切的。
柳隽卿想走,一点也不想搭理她们,可是刚迈开步子又觉得,为什么自己非得特意避开呢,这里难不成还是她们的地盘不成。再说了,今日如此费尽心思打扮了一番,若是像以往那般暴躁做派,岂不是白费心机了嘛。
想着,便也就大大方方过去了。
豪门贵女难为呀,大家总是要懂得一些台面功夫的。
不知为何,她居然看见了楚秀眼底一闪而过的雀跃,很怪异,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异。
可是当她走近的一刹那...
“砰!”地一声,水花四溅。
楚秀居然落水了?!没有人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连同旁边的柳碧莲也一脸惊吓。
清贵的公主如今在水中苍白狼狈地挣扎着,可是这镜湖的水很深,不识水性的人再怎么扑腾都上不了岸。
“快救人!快救人!”
还是柳隽卿最先反应过来,她大声呼喊着,也顾不上什么端庄淑女了,连忙四处去寻够得着的长藤树枝。
四月天时,湖水还很寒冷,周围女眷们又鲜有熟水性的,所以没有人敢第一时间跳下去。
最为怪异的是,就连公主那几个贴身婢女,也只是在旁慌慌张张大声呼喊着,并未马上下去营救主子。
看样子反而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驸马!是驸马来了!”
那头柳隽卿幸运地找到一根足够长的粗树杈,正趴在岸边,使劲地往楚秀那个方向递,正是关键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喊‘驸马。’心头一颤没扶好打了滑,竟也一头扎进了寒冷的镜湖里。
很不幸,大小姐也是只旱鸭子,并且今日为了美貌,这身散花纱裙是贴着曲线改良的,所以此时也就犹如浑身被束缚住般,大幅度的划水动作根本做不来!更遑论是自救了。
“闻人公子!救救小姐!救救小姐!”纹丹在旁哭得肝胆俱裂。拼命朝着水中的闻人棋远喊道。
此时闻人棋远已经下了水,正将楚秀往岸上带。
柳隽卿就在离他们十米开外,方才还在激烈扑腾的动作已经逐渐慢了下来,想来是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
闻人棋远听到纹丹的呼喊,瞳孔骤惊,马上就奋不顾身想过去救柳隽卿,但奈何身上的人儿紧闭双眼,一直牢牢地缠住自己,浑身皆因惊吓和寒冷瑟瑟发抖,他挣扎了好几下都无法脱身。
这群人中,只有柳碧莲知道哪里可以寻来援救的人。
其实不过脚程十余步,绕过那片梅林的另一边便有许多男子在,今日她早了那么多出门,就是同那帮世家公子小姐一同先行的。
她内心恐惧着挣扎着,心知肚明方才楚秀是故意落水的。
可如今她的亲姐姐却真的要死了...
脚步似有千斤重,怎么样都迈不开来。
可是...可是她死了不是更好吗?那样棋远哥哥和柳家人全部的爱,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有个恶毒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蛊惑着怂恿着。
柳碧莲狠狠地咬着下唇,仍在犹豫着...
纹丹虽然不会水,但是要她眼睁睁看着小姐淹死却是不能的。
周围人没几个,已经没有谁可以求救了,方才那根树杈又太短,实在没了办法,正准备跟着跳到湖中时,肩膀却被身后的人按了下来。
“别添乱。”周镇凌淡淡说了句,与此同时,几乎是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跳了下去。
经过了一个严寒深冬,镜湖的水早已冰冷刺骨,而且这湖并非死水,而是略有流动性的,底下又有淤沙沉积,若是不慎被卷进去,恐怕会死无全尸。
柳隽卿被流动的湖水越带越远,人已经奄奄一息,命悬一线,连岸上的人见了背后都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