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蛟若为黑水泽之首,那瀛鳌便是第二把交椅,
蛇化龙称蛟,而鱼化龙称鳌,只是这龙鱼和蛟蛇比还是差了一些,蛟毕竟已经具备龙的雏形,但鳌不过就化出一颗龙头,那庞大的身驱看着骇人,终究不过是鱼身,离真正的龙还差得远。
只是继黑蛟闭关化龙之后的百年来,瀛鳌做为黑水泽最接近龙的妖物,势力也越发庞大;另一方面任家当年与黑蛟结契,可以说是其闭关后的打杂大总管兼黑水泽主代理。瀛鳌自上古以来就被黑蛟压制,好不容易争一口气,随着彼此势力地盘重迭,两方隐隐有互别苗头的意味,近年来的沼海也越发暗潮汹涌。
大鱼翻肚,瀛洲见日,每一次瀛鳖翻身都会对沿岸船只造成不小的损伤,这次在任家的船口翻身,说是侵门踏户也不为过。
水都淹到门口了,任家人自然立刻坐镇前线,探勘灾情,安抚人心。
一个又一个身穿绿衣的任家弟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拉船、救人、运水、乱中有序的动作很快就维持住场面,生生不息的绿色一下就填补满目的疮痍。
唐萤和任春等人所在的船也很快被拉回了,重新用玄铁链固牢,任夏行一上来便走向在中间坐镇的人。
“大哥!”
那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眼与任春有七八成像,好似一对双胞胎。只见他一袭墨绿,袖肩覆有精致贵气的金丝蟒爪,明明比身前的青年矮了好几个头,但举手投足都更具气势,竟已经是一个元婴期的修士。
“塌了五座楼船,十八艘翼舟下落不明,四只海鹘被击碎,先雇用二十只鲛人打捞财物。”
少年以一种老成的语气清点损失。
任春紧跟在任夏行,还没等他说话,后头的她直接一把撞开兄长,急吼吼道:“大哥,你先替我调派些人手!!”
少年慢条斯理,连看都没看一眼道:“春儿,现在大家都在救灾,莫不可任性。”
任春索性挡在对方面前道:“那头蠢鳖吞了唐萤的活尸,我要他连皮带骨吐回来!”
少年扬眉道:“平日没见你多敬爱父兄,怎么现在任家遇难,胳膊就急着向外弯了。”
任春被他这番阴阳怪气下来,弄得愤怒又不解,怒气冲冲道:“任东临,你在说什么阿?爹说了,唐萤习了任家的炼尸术,不只是任家的贵客,还是半个任家人,既然偷的是任家人的东西,还不许我让人找回来吗? ”
“不许胡闹,哪怕你把一半筑基弟子都带上去也打不过一头瀛鳖,之后爹会去和他们谈。你与其替你朋友打抱不平,不如快点修行,早日结婴。”
任春正想说什么,不远处的水面跃上了一个身影。少女浑身湿漉漉的,只见她甩手一抚,冰晶散落,已然恢复一身干燥净洁。只是她的面色不太好,嘴唇白得发紫。
没有,还是没有找到傅莲。
唐萤耳晕目眩,上空的太阳没有给她丝毫温暖,反而是脑袋一会冷一会热,热胀冷缩疼得像是被劈成两半。
任春咬咬牙,冲过去拉住对方道:“唐萤,我要你别去找了!瀛鳖一跃便是数里,你又不是鲛人,哪能长时间待在水里!等我借到最快的船,我们一同过去要人!”
任东临收回严厉的脸色,对失魂落魄的少女颇为客气道:
“唐道友,你的活尸既然是在任家船上失踪,我们自然会负起责任。一会我让人带你去冰库,那里尸体保存完好,且都有炼气以上修为,你可以任选一个炼制成活尸,我们可以从旁协助……”
任春紧握着唐萤冰冷的手,怒极反笑: “大哥你是不是尸油闻多了,脑子不清了,筑基活尸不到万分之一的会进阶成白尸,哪能相提并论,何况那具活尸可是唐萤的…… ”
少女猛地缩回了手,似乎拒绝了任春的好意:“不劳烦各位,只需要给我一艘小筏,我自便就行。”
任东临似乎没听道,只是继续提议:“唐道友,不然你看这样如何,我手下有一具金毛殭尸,是一只很罕见的金丹期活尸……”
“我不要活尸。”
少女抬眸的瞬间,似蕴含着一种无声的力量,让在场的人不禁静默:
“我只想找回我的亲人。”
鲛人下水声让任东临回神。见少女毫不给面子的拒绝,他不禁蹙眉,眼角瞥了一眼年幼无知的妹妹,心里虽然有些犹豫,但元婴修士的威压已然隐隐蠢动,
任夏行突然出声打破沉默:“不然这样,我手下还有几艘空船,一会让我的人出去搜索。”
任东临和他对看一眼,两兄弟从中看到了默契,只是没等他们继续一搭一唱……
“行了,唐萤很累了,我先带她去休息,五哥一会把船准备好便是。”
任春重新拉起少女,一如既往地娇气道:“我们先换件衣服吧,都是鱼腥味的,好难闻阿”
唐萤没说话,只是任由少女拉着自己走。她垂睫,几个绿衣的任家弟子擦肩而过,四周挥之不去的绿色好似黏滑的青苔,每一个都在阻碍自己去找傅莲的脚步。
看着妹妹离开的背影,任夏行立刻收起温文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年一眼:“是爹的意思?”
身穿爪袍的少年看着幽粼粼的沼海,眼底似泛着波光。
“春儿她天真灿慢,不会去多想,何况我们与瀛鳖明面上向来水火不容,应是不会引人怀疑”
“为什么要……”
任东临一个眼神就让他住了嘴:这不是自己该问的。
“那个唐萤年纪轻轻造化不小,怕是不会这么算了,你让人看着点,别让她利用春儿就行。”
唐萤不知道自己正被各方人马惦记上。她趁着少女叽叽喳喳,轻轻挣开手腕,在对方回身前,她逼自己回忆起凌海庄,回忆面对贵客的表情,虚伪而谄媚,那种防备一切的微笑。
“任春。”
少女苍白的面容挂上一抹无碍的微笑。
“恩?”
“我真的有些累了,能借船舱的厢房小憩一会吗?我想一会睡饱了再找,事半功倍。”
唐萤的眼睛看着任春,脑子里却没有少女的模样,只有一艘船,一艘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船,一艘可以行走数里追上那头该死的大鱼的船。
“行阿,往前面走随便一艘便是。”
唐萤点点头,转身就要走,身后突然一个大力反捉住她手腕,她差点脚软摔倒在地。
“一个两个都当我傻?你也是、哥也是、爹也是,都把我当小孩,真当我三岁啊”
少女面若桃花,脸颊粉艳艳的很是好看,却是被活生生气出来的。
任春何尝看不出整件事的不对劲,但所有人都和她隔了一层墙,每个人都想瞒她,从爹,到五哥、到大哥,现在竟然还有唐萤。既然如此,那她就继续“天真无邪”,光明正大地从任家兄弟前带走唐萤。
“放开!”
唐萤感觉到脸上的面具正碎裂,露出她最憎恨的脆弱。
“你傻阿,你现在只要一出港,就会被我爹和我哥的耳目盯上,这附近所有的船都有任家人,你绝对无法离开方圆十里外。”
任春按住少女的肩膀,她罕见地收回所有表情,沉默却稚嫩的脸庞就如同她父兄外表的伪装。这一刻,这个一直鲜花怒马的小姑娘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你阿,方才话那么多,我大哥怕是已经对你有所防备,接下来我动你再动,我作你的掩护,我们一起去,我会帮你把你的小情郎找回来,现在先冷静下来,好吗?”
唐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二人陷入一片静默,只有些微起伏的呼吸声透露出正在运转的思绪
“那头鳖鱼少说也逼近人修的元婴期。”唐萤的确冷静下来了,她判断道。
妖体天生筋骨强韧,妖道又诡变难测,妖修一类自然最是难以对付的敌手。何况两个少女,一个才金丹初成;另一个筑基中后期,基本是去送死,定是和傅莲一样,一口吞就没。
任春挑眉,竟不以为意道:
“那又如何,趁现在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沿海,带上你的黑蛟骨,我们去找铸币厂几个老废物去。”
唐萤不解,少女勾起红唇:
“龙鱼最怕的,自然是真正的龙。”
四周的草木显得恹恹一息,腐烂的气味令在场的人不禁皱眉。
只见一颗巨大的龙头睁大一双混浊的铜眼,垂下的金须暗淡无光,似乎是死不瞑目。巨大的鱼身也已经被剖开,露出透白毫无血色的脏肉。
但无论是伤口还是尸体都干净得不象话,全身的鲜血像是凭空蒸发掉了。
龙头被无声翻开,只见底下好似地狱之景,巨大的血池浓如熔岩,隐约有人漂浮在上面,双眸紧闭,银丝飘散。
“准南是为少蛟主奉献血肉,无愧为我龙鳌之后!”
那人一说完,底下蜂涌的妖物便纷纷附和,并很快有数名云纱虹带的鲛人上前。
“我等鲛人族愿为胧姑之子奉献血肉。”
一呼百应,越来越多妖物出来自愿献出血肉,血池源源涌动,好似一颗跳动的心脏,远处的海域黑雾张爪,妖云汇聚,是妖邪出世之兆。
看着无数妖物自愿赴死,血腥味浓臭得凝出红雾,年轻一些的妖看不下去,不由得劝戒道:
“敖银大人,何必要用万妖炼血池来复活少蛟主?少蛟主体内的那枚法种虽然来路不明,但……”
那被称作敖银的妖修看了他一眼,眼角几片银麟闪过一丝刀光般的冷意,对方立刻闭嘴。
“复活的必须是真正的妖蛟之子,而不是那个叫傅莲的人修,这样,你懂了吗?”
打发无知的小辈后,敖银转头问身旁的仆从道:
“湘儿呢?”
“姑娘正在梳妆,准备之后迎接少蛟主。”
敖银想起爱女继承螺女的绝色姿容,不禁抚下抚银须,满意笑道:“恩,很好,要她好生准备,务必要在少蛟主醒来的第一刻出现。一切顺利的话,她便是千喜殿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