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地面嗡嗡的鸣动,似有不安的蜂群在四处盘旋不去,妙音睁开了眼,手上的法串发出轻脆的声响,似在平复主人脑中的杂念。
“方丈。”小和尚急匆匆在外头敬礼:“确认了,的确是惊鸿钟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何是在这种时刻响。”
惊鸿钟乃钟型法宝的器王,天生就富有灵性,它极爱鸿蒙初开之气,也就是破晓之际时鸣响,平日早起的僧人便能趁机入定冥想,获得往日不常有的灵感。
但如今已经日高三竿,朱色赤黄,惊鸿钟却是骚动不绝,连带着整座钟楼齐鸣,嗡嗡嗡的钟声完全没有往日的清澈涤人,反而像一群挥之不去的虫蝇,令人心烦意乱。
见妙音沉默不语,小和尚越发懊恼,心想着果然不该放那两个九极门的弟子进去钟楼。万一惊鸿钟认主,真的跟了那位安施主跑了,那该怎么办?日后四更谁来打钟?肯定是他们这些初门子弟了。
一直静默不语的思空突然出声:“还是让弟子去请示净光上师。”
小和尚眼睛一亮,净光上师一直在钟楼内冥修,十五年来虽未出钟楼半步,但楼内上百玄钟实则都是出自其手。事实上,他不但是少数大乘修为的佛修,还是以铸钟出名的器修。
比起胡思乱想的师弟,思空目不斜视,安静地等待方丈的回复。
“十五年了。”
“恩?”
妙音看着俗气未消的小和尚,彷佛看到自己当年的身影,只是那时的惊鸿钟还未高挂在罗梵塔的钟楼。那只是女子纤手上的一顶龙纹紫铜小钟,其本体实则为钟鼎上附着一丝蒲牢真灵的龙型兽纽,尽管只是一丝龙气,却完好继承了真龙十足的臭脾气,钟响钟停全看心情。
恍若仙子的女人告诉小和尚,惊鸿只会为她一人响,一但响起,哪怕是万里晴空也会瞬间紫云密布,下一刻便雷霆大作,
惊鸿钟最是厌恶除了紫瑶之外的人修,所以一有人入钟楼,惊鸿钟便会立刻收回灵气,间接导致整座钟楼停摆。外头僧人耳提面目的规矩不过只是灵器在乱发脾气。
妙音张开宽厚的手掌,轻按在地面上,感受着地面的震动,同时也是钟的不安。
今日这样频繁钟鸣的确异常,与其说是心情颇好地在哼曲,更像是出于本能的警戒,就恍若人类在……颤抖?
他记得很清楚,十五年前,与魔蛟女一战,惊鸿便是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随着妙音飘远的目光而去,金色的屋脊正傲然挺立于炽阳下,那金铜雕塑的蚩吻龙身内弯,口吞屋脊,乍看下不过屋顶上最常见的吞脊兽,却见那铜铃大眼突然眨了眨,本来死气沉沉的雕塑瞬间活了过来,身躯扭动了几下,龙鳞折射出片片璀璨。
惊鸿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它许久没来这鸟屎遍布的屋顶,但此时却无暇顾及,一双铜铃大眼傲慢地注视远处的某个方向。
如若只是山下那只妖蛇作怪也就罢了,不过就是那魔蛟女遗留的一根小指血肉。自己高高盘踞山顶就能镇压它十五年之久,一次让它魂飞魄散也非难事
但那处的上空有阴云聚会,幽深得恍若在天空开了一个小洞,人修看不见,但惊鸿感觉到蠢蠢欲动的战意,体内已然雷电交鸣,彷佛被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所吸引,但单就如此,还不至于让它如此躁动,甚至表露于外。
就在那引人的旋涡中心,还有一个更不寻常的东西在,而能令极阳的龙之真灵都克制不住颤抖的……唯有,极邪之物。
铜首的目光越发冰冷。
无论那是什么,都必须立刻杀掉。
唐萤这头还在继续,她完全沉浸在境界之中,对外头的骚动一无所知。
活尸的阴煞源源不绝入体,少女神智清明,维持胸口真气不散,故三魂真火也始终不灭,才能不断炼化源源不绝的阴煞之气。
少女的丹田充满纯元的太阴之气,过多的便退出丹田,开始渗入骨髓经脉,灵气之浓郁,让她不自觉吐出一口凝雾,只是一碰触半空,便掉落下小片小片的霜晶。
随着最后一丝阴煞入体游转,化作太阴灵气渗入骨碎的右踝,像是水气落成大雨前的饱和点,一种融雪似的白晶开始从中凝出,并迅速修补上这具漏洞密布的凡人之骨。
不稍片刻,少女全身筋骨恍若新生,晶白无瑕,好似冰雕玉琢而成,不见丝毫漏隙。
唐萤似有所感,张开眼睛,同时用力一呼吸,罩在全身的冰壳绷地迸裂,晶莹碎落在地上,似乎方才下了一场小雪。
筑基成功。
唐萤还来不及给自己贺喜,就忙着多喘几口气。她发现自从练习太阴之法,每次一有境界突破,就像是突然被从冰水捞起来,又被丢在热烫的阳光下,每一次都像是死透了又重新活了过来。
只能说不愧是大破大立的逆天之法。
唐萤不自觉浅笑。
她可以清楚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已然脱胎换骨,全身经脉宛如流转着月华凝露,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清爽无比。筑基与炼气的差距就恍若仙凡之隔,就连最简单的行走,唐萤也走得轻逸飘然,一踏便是数十步,似乎真成了半个仙人。
指尖随意轻点,便是星光乍现,灵力逼人,
此地本是与妖蛇的战场,四周草木皆被破坏,一地糜烂的蛇血腥鼻刺人,然而当少女闭眼感受,轻调灵力时,四周似有所动,无论是枯草、败木、甚至是蛇尸中,都凝出点点星火,顿时成就一片腐草化萤、死中生有的奇迹之景
下巴还染着大片鲜血,美貌苍白的少年长发落肩,恍若食人的山魅,一双眼眸似染上浓丽的红墨,看不到丝毫灵动的神采。
只是当少女四周升起萤火之光、将她衬托得宛如山林小仙时,似有一颗星光滑过活尸眼底,折射出一丝的潋滟,却又很快沉入殷红的血海。
唐萤从领悟中回神,她扫了一圈满地的狼藉,妖蛇的尸骸如今只剩下一根形状奇特的骨头,唐萤顾不得查看一二,赶忙冲向一旁的少年活尸。
傅莲的三魂。
唐萤愣愣看着目光空茫的少年,从他身上,她竟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生气。她不知该庆幸傅莲三魂未散,还是要担心三魂过早回归后的傅莲。
只是任凭少女期待地打量了半天,之前那眸光潋滟、轻声蛊惑她的少年,依然无法和眼前这个面容空茫的活尸重迭在一起。
就目前看来,魏菱妃的话是真的,没有养好神魂的伤,就算三魂回归,也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大概是感觉到主人的目光,活尸听话地低下头,露出微笑,同时也露出唇下两根青色的小獠牙。
少女这次没有心情奖励他鲜血。当她看到獠牙的瞬间,便心下一沉,因为她清楚知道傅莲并没有复活,他还是一具殭尸。
总之,先把傅莲的三魂从肉身引回来吧。
见他吃得满脸鲜血,少女只能扯下块破布,先给他擦擦脸,不然路上回去怕是要吓死路人。
许是妖蛇比以往那些鬼魅强大不少,傅莲在此次战斗上彻底展现出了活尸的凶暴,不说那妖蛇残缺得可怜的尸骸,唐萤皱着眉越擦越往下。她很快发现鲜血顺着下巴往下,一路脖颈,最后根本是满襟的血,就是野兽的吃相也不为过了。
她一烦躁,竟是啪地扯开了湿透的上襟。
“这,”
来不及懊悔,唐萤便被眼前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哪怕是百鬼蛊、还是之前的妖蛇都无法像此刻这样动摇少女的情绪。
只见少年敞开的胸膛上,一片片黑鳞遮盖住生前那处致命伤,彷佛覆了一层黑铁铸造的玄甲,完全看不出先前的伤处,把先前外露的心肺五脏都掩得牢牢实实,不见丝毫缝隙,唐萤不禁低头细看。
粼粼黑鳞泛着金石一般的冷意,连着苍白的皮肤,的确是从少年身体内长出来的东西。但傅莲就算现在是殭尸,生前也是实实在在的人修,怎么可能吃了妖物,就长出妖物的东西?
唐萤皱眉苦思,她看了看地上的尸骸,便捡起那根骨头查看,这下更是一头雾水。
节骨分明,前端微弯,这东西不像是妖蛇的脊髓,反而像是爪子的部位?但妖蛇哪来的爪子?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这里赶来,满地的腥臭实在难以掩藏,唐萤只能先把骨头塞入储物囊,拉起傅莲便往另一侧悄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