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先把男人的尸首拖出去焚烧,
任春见唐萤面色难看,想到她方才说的话,难得心生同情,宽慰她道:“也不是凡个死尸就会尸变,我只是说有可能罢了。”
这话她自己说得都有些心虚,世上怕是找不到比百鬼蛊更好的养尸地。
唐萤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她解下腰带的储物囊,暗自深吸一口气,便放出了傅莲的尸首。
“这!”
她困于此地算算半月余有,喜床上的少年尸首却美貌依旧,发色乌丽,不但丝毫未显腐坏,十指更是突出骨色的长甲。
彤红的喜床给他苍白的脸庞添了几分不该有的生气,少年玉容娴静,眉眼清艳,诡艳未腐的尸身似是随时会睁眼苏醒。
只见他胸口那处致命伤依然开着鲜润的血花,像是几刻前才死不久的新鲜尸体。
【你你你怎么不早说自己身上带了一具尸体啊!!萧家村那凶尸就是百鬼蛊养出来!你还把尸变的尸体和那些灵珠混着……】
老树皮这边先叫起来,唐萤脑袋空白,一时半晌也没仔细听她在说什么。
而对比唐萤震惊不语,任春却目光微热。
任家做为邪术世家,什么包罗万象的邪术都沾了一些,任春虽只懂毛皮,但自小跟在亲爹、亲哥身后,也算是见识多广,一眼就看出这具尸体并非寻常尸变。
她作势要检查傅莲,翻开少年眼皮,果然隐有渗血,而鼻下不但没有闻到丝毫腐臭,反而是一种新鲜血肉的腥气,心下不禁大喜。
目露赤色,指如曲勾,血腥贯鼻,这是要进阶成白尸的前兆!
大多数的尸变不过就长牙生指甲,不过低劣的行尸走肉,吸吸阴气,撑一两年不坏罢了,但眼下这具尸体虽然元神已失,但七魄未散,护住肉身不腐,丹田处更是隐隐有阴气汇聚,堪比小型聚阴鼎。
此人怕是生来的资质极其特殊,生前也许泯然众人,死后反倒可能为祸人间。
记得任二哥说过,行尸若成白尸,并吞噬足够多的魂魄,便有机会炼成不惧阳光、火焰、无异于常人的尸魃,也就是传说中的半身魔王。
世上有什么比百鬼蛊更多阴魂幽鬼的地方呢?
任春心底打着小鼓,只觉得如获至宝。她想到自己若能炼化此尸为自己所用,要破这百鬼蛊简直易如反掌。
她心底欢快地打着小算牌,已经想象自己带着殭尸王美少年,扬眉吐气回到黑水泽,但美梦正做着时,眼角却火光一闪。
任春赶忙拉住唐萤举起火烛的手。
“放开!”
唐萤面色发白,她试着将火苗抖落到床被,最好是点燃整张喜床。
“你先听我说!”
任春眼捷手快,直接徒手掐熄了蜡烛。
唐萤惊怒不定:“我同门尸变了,我要让他解脱!”
任春翻了翻白眼:“你傻阿?鬼有魂无魄,殭尸有魄无魂,鬼伤不了殭尸,殭尸却可以吞噬鬼魂!你师兄是我们逃离此处的法宝阿!”
她疯狂拉扯着唐萤的衣袖,活像是对方要掐死她亲生孩儿一样。
“我不会让同门变成茹毛饮血的行尸!”
“你放心交给我炼尸,我保证不会用他做伤天害理之事!”
两女虽是炼气,但任春做为一个养尊处优的邪修二代,早已炼气大圆满,这次出远门便是历练筑基。她自觉已经很给对方面子。对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她也没办法。
唐萤看出任春眸中的威吓,心下一沉,不禁苦笑,似要妥协道:
“我同门不是你们邪修的法宝,你要动他,大不了两具尸体都给你吧。”
任春一愣,见少女眸底无波,面如死灰,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这是要同归于尽阿。
本就只是因一时急难勉强组成的正邪联盟,如今二人都用难以理解的眼光看着彼此,似乎都觉得对方不配当人。
任春眼珠转一圈,想到对方是九极门人,不禁冷笑道:“少分什么正邪不邪,你们门下可是出了个尸解成仙的幽玄君。我们南芦的炼尸术便是与其同出一脉!”
唐萤冷脸反驳:“那是太阴炼形术,别把上古仙术和你们的邪术混为一谈。幽玄仙尊死而后生,炼化乃自身神形,才得大道圆满,从未害人炼尸。
当然,她不会说,在九极门的圆德榜,那位幽玄仙尊居于榜尾,其所修的太阴炼形术也没能入经典阁,更别说传承子弟。
颠覆生死,违逆阴阳,如若不是幽玄前辈最后成功飞升,化腐尸为仙躯,怕也迟早会被打成邪修一派。
唐萤不认为自己一个外门子弟有资格对一位仙尊多做评价,他是先辈,理当受尊重,她断不会让他遭外人毁谤。
任春暗骂这正派修士暴殄天物,一根筋的脑袋完全转不过来。她深深渴望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年尸首,唐萤立刻一脸杀气,挺身护在傅莲的尸首前。
两人的位置与方才的场面完全对调过来。
“他为救我死,我绝不会亵渎他的尸首,我们出去解决吧。”
唐萤不是开玩笑,浑身隐隐有灵力环绕。
任春的个性也不是好相与,真要斗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次她却罕见有些迟疑。
眼前这个正道女修个头娇小,模样落魄,就连路边的杂草都比她起眼,但任春却不敢轻忽大意。
任家在北麓和南芦的地位都十分特殊,任春看过各式各样的人出入家门,有求善求恶、也有求因求果。而现在唐萤这副模样竟让她想起了一位油灯枯尽的元婴女修。那女子面色与死人无异,却在最后一刻笑着给自己燃了魂灯,拖着仇人一同下地狱。
眼前的少女虽然修为低微,但任春直觉自己就算赢了唐萤也讨不到好。
她在唐萤眼底读到了将死之人才有的决然,在一个比自己还弱小的孩子上。
“行吧,左右一个死人,这里随处捡就是。”
任春没傻到在这种场合搞两败俱伤,她的灵力可宝贵得很,用不着浪费在这种小古板身上。但她看着唐萤举起火烛,突然出声:
“你就算烧了他的尸首,他的三魂还是被拘在这里的某处,无法遁入轮回,便永世不得超生。”
唐萤一脸怀疑,任春做了一个请字,娇美的面容隐有得意。
方才一来一往,她看出唐萤对这具尸体抱着强烈的情感,应是不敢冒险。
任春继续得意道:“你可以喂他鬼姑的灵珠,暂时抑制尸变,直到引回三魂。到时你同门就能如常人一样入土为安,来世投个好胎。”
【她说的有几分真假?】
唐萤暗暗问老树皮。
老树皮从她们争执开始就一语不发,听她一问,语气异常冷淡道:
【你同门的七魄未散,三魂又不知所踪,贸然处理尸首的确不好。】
唐萤坐在床沿上,看着少年苍白的面容,脑袋似乎还回荡着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无法遁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你若骗我……”
任春转了转乌溜的鬓发,笑嘻嘻道:“信不信随你,左右这人与我非亲非故,哪怕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唐萤面上腾起一阵恼红,只恨自己大意,被这个女邪修看出软肋。
任春看出对方已经动摇,便决定趁胜追击。
她拿出两个手环,凑到唐萤跟前道:“这是我找到的龙凤手镯,你一个,我一个,这样我们下一轮还能碰面。如果我骗你,你随时可以找我算账。”
唐萤只是接过那手环,神识稍有感应。
两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暂时看不到眼底的杀气,算是达成共识。
任春取出几颗灵珠,看向唐萤,眼底藏不住挑衅,明摆地在说:既然信便要全信,莫要装模作样,半信半疑。
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当务之急是抑制尸变。唐萤面色一凝,一把捉过灵珠,只是送到傅莲嘴边却温柔许多。
一颗一颗,饱满红润的指腹按在失去血色的嘴唇,带着安抚之意,像是喂孩子吃糖似。
少女本来杀气凛然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恢复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无邪。
任春见她对一个死人如此细心,揣着满肚的算计,不免有些发虚。
她的话里十句参九句假话;三魂不在,不得投胎是真;但鬼姑的灵珠压抑尸变是假。
相反地,每一颗灵珠都是最纯粹的阴气凝聚而成,这种不参丝毫杂质的元纯太阴之气会使尸变后的殭尸更加凶猛强壮。
只是唐萤在光明磊落的九极门待久了,压根不懂这些邪门歪道,更不屑怀疑揣测他人,还中了任春的激将法,性子之刚烈可见一二。
任春头次遇到这种外柔内刚的女子,只觉得对方意外合自己胃口。
她想顶多到时她带唐萤回黑水泽,求父亲给她一些奇珍异宝做补偿吧。
眼下她必须找到时机,在尸变完成前,取自己一滴血予那尸首,完成滴血认主,这样,苏醒后的新尸便会对她唯命是从。
【前辈,她可有骗我?】
唐萤暗暗一问。
【左右你又能如何,暂且信吧。】
老树皮脸头一次说话如此简短。
暂时停战后,两人又搜刮了一遍这间喜房。
唐萤在老树皮脸的指引下,从梳妆台下搜出了一个精致异常的木箱。
金褐的木色是上好的黄花梨,箱盖和箱门固着精致的云头铜活。只见两扇箱门边框镶薄木,彷佛镶了两张扇画,一面是鱼戏莲叶、另一面是白藕串生,是姑娘家出嫁用的妆宝箱,
【这个妆宝箱可保珍宝不腐不朽,你把你那同门装进去吧,好过在储物囊里滚来滚去。你也不用把法器混着尸体一同放。】
唐萤点点头,便打开上头的箱盖,略探里头空间,竟比自己的储物囊大上数十倍,的确可充当棺材。
她给傅莲套上一件崭新的大红礼袍,虽然红色不适合少年的清绝秀雅,但也算是替他稍稍整敛遗容。唐萤把傅莲残破的胸口掩在华丽的衣服下,再用红色的发带揽起少年的黑发,过程中硬是没有碰触到少年丝毫肌肤,彷佛害怕自己玷污什么。
耐心打扮一番,床上的尸首已然成了一个身着华衣的美貌贵公子。
看着少女小心翼翼整理尸体的衣容,任春退到最角落,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个死掉的少年该不会是对方的情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