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光秃的枝桠上冒出新绿,整个城市被一片嫩色所覆盖,这看起来让人不禁联想到新生与活力。
春季,雍市里有头有脸的房地产商会聚在一起,组织一个交流会,大佬们在觥筹交错之间探寻对方今年的主要项目,从而得知今年谁是值得深入合作,谁需要稍作打压。
今年的谈论得最多的是美国的一个超大型游园区已经确定在雍市建立,等政府批下许可后就可以竞标了。最快也是年底,但早做准备的企业不在少数。
相十方自然也在其中,从早到晚,他们从高尔夫球场,到郊区的私人农家乐,最后又回到市里的大酒店,一路折腾奔波,相十方早就累了。
唯一感兴趣的超大游园区项目,虽然是主题,但谁也不愿意露出自己的底牌,都在虚与委蛇弯弯绕绕,他从来不喜欢这种应酬。在座的他最年轻,老油条们车轮战一样过来试探他,最后他连长句也不愿意说了,把兴致缺缺摆在脸上。
如果不是他的相氏资本厚实,手上又有和政府合作的几个大项目,他这态度是要被排挤的,但商界不看情商,看钱包,谁有钱,谁就是“朋友”。
程平奕也参加了这次聚会,这算是他和相十方好好交流的重要途径,尽管在场人都知道相程势同水火,但在两个企业的斗争之外,他们更是父子,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伙儿的。相十方也不好在那么多人的眼睛底下和程平奕闹不愉快,这就给了程平奕得寸进尺的机会。
于是程平奕可以明目张胆地对相十方的言行举止指手画脚,还美其名曰是父亲的关心。这是相十方对这次聚会最厌烦的地方。
晚上就是酒的主场,相十方喝了两巡,在那些人准备找小姐来助兴时,相十方决定离开。
他借着去洗手间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林既,叫他过来接人。今天的种种没一个合他的心意,这个时候让人舒心的环境就格外让人想念,他不假思索的想到了林既。
手机里,林既的声音也稍稍安抚了他不耐烦的心情,“好,我现在就过去,你等我半个小时,别喝得太厉害。”
相十方说:“好。”
挂了电话后,相十方又走回了包厢,但看到里面有多了好几个年轻女孩后,他又面无表情地关上门,然后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
只是他的独处空间没多久就被另一个人打破了。
“怪不得我一直没看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呆着?”程平奕走到相十方身边说。
相十方的眉头皱了起来。敷衍地“嗯”了声。
就算他的态度表现得那么明显了,程平奕还是没退缩,他的语气甚至还带着熟稔,就好像他们真的是相亲相爱的父子:“你还是不喜欢热闹的范围,这和年轻时候的我一样。”
他成功激起了相十方的反应——被膈应到的反应,“你在恶心谁呢?”
程平奕也沉下了脸色,“十方,我发现你什么都好,就是在某些方面特别幼稚。今天你给我甩的脸色还不够多吗?你计较姣心找你麻烦,我也把她送到国外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程总。”相十方背靠栏杆,两只胳膊屈起来搭在上面,脸上似笑非笑,“都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学会‘适当的时间做适当的事’?你该维护我的时候把你女儿捧上了天,现在程姣心是正儿八经的程家孙女了,你又讨好我这个外姓人,累不累?”
这是今天相十方和程平奕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却也最让他难堪。
“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程平奕拔高了声音。
“不必了,我五岁之后就没爸爸,也一直活得很好。”相十方淡淡道。
程平奕看着他,感到浓浓的无力,相十方的心肠太**,这些年无论他怎么弥补,都不能动摇。
程平奕叹息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犟,和程氏相处好了对你也有益,刚才说的那个游园项目,极有可能是我们两家一起合作,难道到那时你也要让我下不来台吗?”
相十方意义不明地嗤笑了一声,转身面向阳台,不再与程平奕对话。
在程平奕看来,这是相十方任性的表现——没错,即使相十方明言要把程氏踩在脚下,对程家无半点归属与尊重,他都当那是“努力表现自己不比父亲弱”,想来是他前妻灌输的思想。
想至此,程平奕反而对相十方生出几分愧疚来,可他再怎么想方设法说几句缓和的话,相十方都不在给半分注意,就像他是个透明人。
程平奕的耐心耗尽时,相十方接起了一个电话,程平奕似乎眼花了,因为他看到一直冷着脸的儿子眉目间竟然温暖了起来,这个词出现在相十方身上,堪称天方夜谭。
相十方低声和手机里的人说了几句,然后他会回头往走廊望去,依然无视里程平奕,他离开了阳台。
程平奕忍不住目光追随着他,他看见了相十方正走向另一个人,那个人站在包厢门口,戴着口罩,穿着简单,应该是个学生。
然后他看到相十方停在那个人面前,和他说了几句话,又抬起了手,似乎摸了摸那个人的脸,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一定是个亲昵的举动。
程平奕诧异地瞪大眼,继看见相十方面带温暖后,他又目睹了相十方对另一个人举止亲密。
更让他吃惊的在后面,相十方任由那个人牵起自己的手,他们就这样走向电梯。
如果他没看错,那个人是个男人!
林既和相十方来到了地下停车场,一路上林既总忍不住挠脸,最近柳絮纷飞,他的皮肤受不了这种小毛毛,碰到就痒。
“别碰。”相十方横他一眼。
林既只好忍下来,小声说:“不舒服。”
“等会儿买药膏涂。”相十方说,他们走到林既的车旁,相十方面对着林既,托起他的脸说:“我看看。”
他拉下林既的口罩,从下颚到颧骨,都红了一片,除了敏感的红斑外,还有好几道抓痕,像姑奶奶把他的脸当猫抓板了。
相十方皱着眉,摸着林既的脸说:“还是小孩子么你?把脸挠花了也不愿意擦药。”
“今天中午打扫办公室的阿姨忘帮我关窗了。”林既忍不住在相十方手里蹭蹭,又软软地说:“十方,痒。”
相十方感觉心里也痒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把口罩拉上,说:“忍着。”
林既却笑了起来,抱着相十方的腰把他压在车身上用力蹭了几下。
相十方拍了拍林既的背,两人腻歪了几下,就上车了。
但坐下来之后,相十方摸了摸口袋,皱眉道:“我钱包不见了。”
“嗯?”林既说,“会不会落在酒店里了?打电话问一下包厢里的人?”
相十方回想了上次摸到钱包的时候,确认了钱包掉在了他刚才的座位上,便开门出去,“我去拿,你等我。”
“哦……钱包里装了重要的东西?”
“一点现金和几张卡。”相十方说。
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那个钱包是林既之前送他的小礼物,他并不想随便放在哪个角落。
相十方走了没两分钟,有人走到了林既的窗边,抬手敲了敲,他弯下腰,沉着脸和林既对视。
林既一惊,因为这张脸有些地方和相十方简直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但他的眼尾的细纹显示了他并不年轻。
林既立即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下了车,和程平奕的见面是那么的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准备,摘下了口罩拘谨道:“伯父您好。”
程平奕则目光犀利地打量着他,货真价实的男人,近距离看简直让人失望,普通的长相,还带着一副土掉渣的黑框,脸上不知道是过敏还是发炎,一片糟糕。
相十方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程平奕眉头紧皱,面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他的语气却一点也不客气,“我不管你们年轻人喜欢玩什么,在外面给我注意点儿!”
不用想,林既也知道刚才他们的亲昵被程平奕看到了,林既有些尴尬道:“抱歉给您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们平常不会在外面这样……对了,我叫……”
“虽然我不明白十方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但你最好有点儿自知之明。”程平奕不耐道。
林既一愣,“我这种人?”
程平奕针刺般的目光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停在了他的手腕上,“这块表,是十方送的吧?”
林既点头,他今天戴的确实是相十方送的那块百达翡丽。
程平奕冷哼一声,更确信了林既就是被包养的。
“我看你还算年轻,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个,同样是男人,你不觉得羞耻吗?”程平奕说。
这话让林既更不解了,他问:“伯父,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别叫我伯父,你有什么资格这个叫我?”程平奕不屑道。
林既:“……”
程平奕也是多年经战商界的上位者,他用刻薄锐利的目光看着林既时,让林既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靠近十方,你最好识相,别在外面给十方丢人。”
“程先生,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可以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抱有那么大的偏见。”林既的眸色加深,毫不畏惧地与程平奕对视,“如果您还有点儿基本礼仪,那能不能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住口!你算什么东西?”程平奕喝道,“一个被包养的货色,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声张?不要以为十方护着你,你就有底气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十方为了和我置气,故意把你带来我面前想气我而已,我可以容忍他找一个男人,但你,你拿捏好你的角色!”
这时林既已经完全没有好脸色了,他有点儿明白为什么相十方和他爸关系不好,这老男人自说自话的本事无人能及。
林既冷冷地说了句“抱歉”,然后打开车门坐进去,却被程平奕按住了门框。
程平奕怒道:“我在和你说话,你什么态度?像你这种要长相没长相,要家教没家教的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程总,你在干什么?”
另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虽然不大,但却打断了程平奕的话。
相十方走了过来,一把拉开了程平奕,挡在林既面前。
林既闭了闭眼,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骂,“没家教”这三个字结结实实的扎进了他的皮肉里。
“你对我的人指手画脚,问过我的意见吗?”相十方冷冷地看着程平奕。
程平奕不悦道:“十方,你故意带个男人来我面前,不就是想看我生气?你成功了,我不反对你在外面玩,但你还是要注意点儿。”
“用你的自以为是恶心我,你也成功了。”相十方冷笑道,他合上林既的车门,又坐到副驾驶,说:“开车吧。”
林既握紧方向盘,低声问:“就这样吗?你爸以为我是你包养来的,你不和他解释两句吗?”
相十方不以为然道:“我的事和他无关,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林既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
直到第二个红灯路口,相十方才意识到林既阴郁的情绪,刚才程平奕的话依然影响着他。
于是相十方伸手捏了捏林既的耳垂,说:“别把他的话放心里,当他放屁了。”
林既还是沉默着,他知道该怎么做,可那种被蔑视、被羞辱的愤怒,不是这么一句话可以泯灭的,如果那时候相十方愿意为他表态,至少一句“他是我的恋人”,他都会觉得是自己赢了。
可相十方并没有。
或许他经历过太多类似的事,所以他心里不在意。
所以他也就忽略了林既心里的感受。
林既的沉默让相十方不满,他扳过林既的下巴与他对视,“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林既安静地看着他,最终缓缓道:“……我知道了。”
相十方的拇指擦过林既的下唇,“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