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林既回到了房间,在复习之前,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两样东西,是今早谢照风给他的生日礼物。
如果没发生之前的事,他大概这辈子都收不到他们送的礼物吧?
林既惨淡而自嘲地一笑。他拿起那个头挂式耳机,盒子上都是外文,是林既看不懂的语言,不过既然说是相十方在用的牌子,那一定价格不菲。要是往常,林既准抱着耳机在床上打滚,感叹自己多么的好运。
好运?
林既觉得这个词陌生。
他最终,把这份礼物完整地放进了一个上锁的抽屉里。
那个抽屉里已经装填了一大半的空间,里面大多是用过的草稿纸,也有中性笔,试卷,都是些小玩意儿。
准确来说,都是些相十方使用过的小玩意儿。
林既像个变态一样,把相十方用过的都悄悄收藏起来,廉价的东西以为残有相十方的痕迹,而变得珍贵起来。
林既久久地看着里面的东西,和相十方曾经的相处被它们记录了下来,明明是几个月前的事,林既却感觉过了好久。
最终他把钥匙也放了进去,啪嗒一声,扣上了锁。
大概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的缘故,这个学期对林既而言过得格外快,转眼间就又到了期末。
林既也想过为路倩然分担一些重任,但他一提出想勤工俭学,就被路倩然严厉回绝。
“你现在已经是高三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怎么还能把注意力分摊到其他事上?小既,你不要担心,家里有妈妈撑着,一定能送你上大学。”
只有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林既才能带着路倩然走向另一个光明的人生。好好学习是林既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所幸他还算争气,即使是在状态极差的期中考,他也保持住了名次,班主任吴老师也鼓励他,说他只要能保持这个水准到高考,去首都雍市念大学也没问题。
但林既就想留在冕市,他不忍心让路倩然独守空宅,得多孤单?
期末考,林既分到了和相十方与乔诺同一个考场。
自那次林既最后的解释后,乔诺就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林既,偶尔在路上碰到,也不过点头之交,林既似乎从她眼中看出过幽怨与忿忿,他只当自己看花眼了。
她和相十方到底还是没有分手,并且也不再隐藏他们俩的关系,即使坊间早就在传他们俩在一起了,但并没捕捉到什么确切的证据,直到某天有人看到他们牵手。
这俩人家世都不一般,成绩也很傲人,校规为这样的学生让步,对相十方献殷勤的人也大大锐减。
林既的心比以前坚硬了太多,不会再因为他们而失落到吃不下饭。
只不过他依然会在偶尔抬头时,把目光落在相十方的背影上,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去主动征求过什么。
放寒假的那一天,林既还拿到了补助金和奖学金,总共有三千,在信封里的厚度让林既忍不住的欣喜,有了这些,路倩然就能在家歇几天了。
在公交上,林既又遇到了赵历。
他家的车也卖了,所以这大半个学期林既都是坐公交上下学,而这期间一星期大概能遇到赵历三次。
不过他们很少说话,因为林既会利用在公交车上的时间背单词,赵历也不打扰他。
但今天林既心情很好,他还难得冲赵历笑了一下。
“哟,碰到什么好事了?”赵历坐到林既身边的位置。
“我拿到奖学金了。”林既含蓄道。
赵历好奇地问:“多少啊?”
林既抱紧了书包,警惕地看着他。
赵历立刻就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意思,气得眉毛都飞了,“你什么意思啊?还怕我拿你钱?我是这样的人吗?”
以前是过。林既在心里小声说。
但他还是选择相信现在的赵历,告诉了他金额。
“不错啊你。”赵历搂了搂林既的肩膀,“请我吃东西啊。”
他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可林既却有些为难,他的家境不比从前,他甚至主动停了零花钱,并且把自己所有的存款都交给了路倩然,一点儿多余的钱都不敢乱花。
赵历也看出了林既的为难,他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声,林既失去了一个父亲,家庭条件肯定不比从前。所以赵历笑哈哈地带过,说:“跟你开玩笑的呢。”
“抱歉。”林既低声说,“等开学我请你喝饮料。”
“不用,我不爱喝饮料。”赵历说,他捏了捏林既的肩膀,能清晰地摸出林既的清瘦,骨头都硌手了,他脱口而出道:“要不我带你吃饭去吧?文汇路有家餐馆不错。”
“不用了,我妈在家等我吃饭呢。”林既说,他对赵历笑笑,“谢谢你啊。”
看着他温顺的脸,赵历有种啼笑皆非的虚幻感,高一那会儿他正是极度叛逆阶段,性格又臭又冲,谁让他看不顺眼了,他就非要让那个人不好过,林既就成了那个倒霉蛋,几乎整个高一阶段,他从没给林既好脸色,打过也骂过,他知道林既肯定也恨他,但林既的恨只会让他更可恶。当时他们哪会想得到,一年多的时间后,他们会平和的坐在一起,林既会对他说谢谢,而他则会怜惜林既。
“林既,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说一声,缺钱了我可以借你,想找点零工我这也有人脉。”赵历拍了拍胸脯,显示出自己的义气与能耐。
“我妈不让我去打工。”林既说,“她想我好好念书。”
“那你就好好念书。”赵历附和着他,“你脑子好,想拿多少分拿多少分!争取把那个相十方从年级第一给拽下来,自己上去坐!”
那可太难了。林既在心里说。
林既回到家,就把钱全给了路倩然。路倩然知道这钱的由来,笑弯了眼,“我儿子真出息,用脑子就能赚到钱。”
“等我工作以后,一定能赚更多钱给你花。”林既豪言壮语道。
“好。”路倩然看着他的眼神非常温柔,这是林既熟悉的目光,所以他没察觉到其中暗含的悲伤。
“快来吃饭吧,有王奶奶送来的卤鸡翅……咳咳咳咳!”路倩然措不及防的咳嗽起来,她咳得那样强烈,似乎再用力点儿,瘦小的身体就要被咳散了。
她捂着嘴,林既正惊忧地要扶起她,可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弯着腰冲进了厕所,反手锁上了门。
林既追了上去,听到了里面不断地咳嗽声。
“妈!怎么了?!别吓我!妈!”
路倩然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被稀释了的红旋转着留下下水道,她边咳嗽边应着林既:“没事咳咳……咳痰了,小既,帮妈妈冲药喝,药在饮水机上咳咳……”
“好!”林既立刻跑去冲药,等他冲好药剂,路倩然也出来了,她脸色白得吓人,咳嗽没有完全压下去,时不时还要低咳。
“妈,喝药。”林既把药给她。
路倩然接过来喝了,喝了之后似乎好些,林既却还不放心,说:“妈,你不是说去医院看了吗?怎么都吃了这么多天的药,咳嗽还没好?”
“我上班那地儿,这几天附近施工,粉尘太多了,就老是复发。”路倩然安慰地笑笑,“不是大问题。”
“你脸色都那么差了,还不是大问题?”林既不放心道,“要不明天再去医院看看吧,我陪你一起。”
“不用不用。”路倩然连连摆手,“明天我还要去上班呢。”
“妈,你都一个月没休息了,再说我得了三千块奖学金,就想着你能在家歇几天。”林既有些责怪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感到委屈。
路倩然心暖化了,她温声说:“好,这个星期过完我就和领班请假。”
林既这才松了眉头。
放假的第二天,路倩然早早出门工作,林既起床后开始打扫家庭卫生。
林既拿起扫把拖把清理着家里的每一寸地板,大概是因为没有想学习那样用脑力劳动,林既开始慢慢回想起林诚在这个家时的模样。
林诚回家的时候总会坐在沙发上看球赛和新闻,以前林既拖地的时候碰到他的脚,他看得入迷甚至都忘记抬起来让道,有时候还总挑林既打扫的毛病,非要等林既打扫完了才说,然后在那基础上又给林既演示了什么是正确的方式,这种马后炮行为很让林既不满。
可如今这种不满,都成为了追忆。
林既带着这样悲伤沉重的心情,把客厅厨房都清扫了一遍,接着来到了主卧。
路倩然的房间没有刻意抹除林诚存在过的痕迹,床上的枕头依然有两个,床头放着两个相框,一个是他们的全家合影,一个是林诚的单人照。
然而林既在打扫时,却发现里一点儿不对劲,在床单垂下地的一角,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褐色痕迹。
像是血干涸后的印子。
林既心里不解,有血印肯定不是一件好事,他又往垃圾篓看去,里面却是干干净净,找不出一点儿能探究的东西。
林既也没想太多,毕竟一个小血印也证明不了什么严重的事。
知道他把扫把伸进床底扫了几下,除了扫出了一些灰尘,还有一个纸团。应该是不小心钻进床底的垃圾。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可林既却隐约看到纸团透出的淡淡红色。
这就使得他捡起纸团,将其展开。
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褐色。
林既手一抖,眼睛像是被刺痛一样。这是谁的血?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
他的脑子里回想起路倩然咳嗽得浑身伛偻的样子。
咳血?
林既忽然惊慌得要命,他失控了一样拉开床头的抽屉,用堪称粗鲁的动作翻找着什么,接着他把房间里一切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原本还整洁的房间被他翻倒得像进了贼。
终于,林既在衣柜里的小抽屉里找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是路倩然的病例。
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他认不得几个,可在诊断那一栏的两个字,林既认识。
肺癌。
这一份薄薄的病例瞬间仿佛有千斤重,坠得林既想要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