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是商贾聚集之地, 多有人在此处摆摊,虽多是黎州的将士,也不乏些外来的小商小贩在此挣些嚼用养家糊口。
西街的酒楼不算多, 大多都是摆着几个敞篷, 设了些简陋的桌椅板凳, 就算是一家店了, 小吃街满都是食物溢出的香气,勾人津液。
虽简陋些, 却生在朴实,相较于颂城的绵软精致,更多些粗犷豪放的落落大方,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断是没有因见惯了奢靡而轻视简朴的道理。
卫和晏的样貌只是黎州那些近卫或是将军们见过, 如今他带着萧华予就如同平常夫妇一般漫步,也不会引起什么骚乱和惶恐。
黎州没有宵禁的习惯, 大多夜里还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若不是因地处偏远,想必夜市也是极为吸引人的。灯火辉辉,檐上连成光海。
黎州荒凉, 羊肉是驱寒的首选, 滚了八角、桂皮、葱姜的羊汤咕嘟咕嘟冒着浓白的泡泡,羊汤熬得火候十足,香气四溢,却闻不见任何羊的腥膻之气。
卫和晏拉着萧华予的手坐在四四方方的木桌前, 老板肩上搭着白巾子, 抹了把额头上熏出的细汗上前来招呼,盛了两碗羊汤, 又撒上香菜,并着一盘馍送了上来。
萧华予捧着热腾腾的碗暖手,雾气氤氲了她的面容,反倒衬的眸子更清澈些。颂城那些权贵不好牛羊这些腥膻的东西,她跟着吃的也少,何况这羊肉若是做不好,更是难以下咽。
“你尝尝,这家的羊汤做的格外好,一点儿膻味都没有。”卫和晏递了把汤勺与她,萧华予在里头捞了捞,倒是见着不少羊肉,店家是个实在人。
闻着倒是没有膻味,她将信将疑的舀了一勺含进嘴里,满口都是鲜香,也不知这羊是怎么做的,最大限度挥发了羊肉的鲜美滑嫩,更融进汤里去,另一边又将腥膻去的一丁点儿都不剩。
在天寒的时候喝一碗,被冻僵的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浑身暖洋洋的,胃里也是烫的,甚至额上出了些细汗,格外酣畅淋漓。
“好喝!怎么做的?颂城都没这样手艺的厨子。”萧华予惊喜的问道。
颂城不爱这些牛羊肉,就算是有这样的手艺,也毫无用武之地,她自是不知道还有能将羊汤煮的这样鲜美的。
卫和晏用帕子替她抹去鼻尖微微沁出的细汗,笑着答她,眼底的温柔像是星子的潋滟光波一般要溢了出来“老板在这儿几代都是做这个的,当然有些不外传的秘方。我就煮碗面的手艺,当然也参不透。”
萧华予听他那句“煮碗面的手艺”忽然就没忍住笑了起来,想起当初住在李虎家的那夜了,他温个粥都将粥温成了锅巴,这煮碗面的手艺怕是也夸大其词了。
“笑什么?”卫和晏被她笑得脊背发毛,跟着讪讪一笑发问。
“你这煮碗面的手艺什么时候能给我煮碗面吃?”萧华予故意调笑她,眼底似有一湖打碎的星子。
卫和晏脸上一红,握拳放在唇边尴尬的咳了咳“你若是想吃,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忽的将头伸了过去“你亲我一口,明天就给你煮面!”
他做着流氓一样的行径,说着流氓一样的话,看着流氓的不得了,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实际上快要滴血的耳尖和一颤一颤的睫毛早就将他出卖了。
卫和晏脸上忽然触过一丝湿濡的温软,让他脑袋里炸开了烟花,他就随口一调戏的,压根儿没想到能……能这样……
“你说好了,明日就要给我煮面的!”萧华予微微扬了下巴,笑着看他说道。她还不知道卫和晏有几斤几两?
“行……行……”他捂着脸,这下子不止是耳尖红了,就连脸上也红的滴血。
二人虽是什么亲密的事儿都做了,只是却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实在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西街拐出去便是条幽暗狭小的暗街,里面买什么零七八碎的都有,大多人都喜欢闲来无事去逛一逛,能淘到些可心的小玩意也不一定。
只是西街尽头有一家吹糖人的,萧华予偏爱这些东西,远远见了,就先将暗街撇在脑后了。
好像无论在什么地方,吹糖人的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伯,手艺娴熟,面容和蔼。
萧华予见着的糖人儿都是卫和晏给的,真正算起来,她从未出过宫,也没逛过街,更不要说见着糖人儿是如何做的了。
“夫人要什么样儿的?”吹糖人儿的老伯口音有些重,听起来不像是黎州人士。他见萧华予头发全数挽起,定然是已经嫁人了,这方才称作夫人。
萧华予乍一听夫人这一称呼觉得稀奇,又有些甜意涌了上来,右手五指扣住卫和晏的左手,看着架子上各种各样的款式挑花了眼,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摇摆不定。
卫和晏见她这样,多半是要没完没了了,他不会财大气粗的教这老伯挨个做一份,毕竟耗时长,又做了没什么用,当即开口替她做了选择“就做海棠的好了。”
又从腰间摸了三枚铜钱递过去。
“你还记得那海棠?”萧华予悄悄问他,当初在颂城皇宫的时候,他有段时间离宫在外办案,总是每日会带一枝海棠形状的糖人给她。
“不止记得那海棠,还记得好多年前,欠了人一袋酥糖,怕是要用一辈子来还了。”卫和晏握紧她的手,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两个人长大后第一次正正经经的说话,也是在寿禧宫那株海棠树下,当时不觉得如何,现在想起来只觉得站在树下的人就是仙女。
老伯做好了糖人,正笑吟吟的要递过去,中途却教人拦了下来。
来人一袭桃红色绲兔绒边襦裙,外罩一件同色披风,衬的皮肤雪白,容貌娇艳,萧华予见此人,原本尚好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死死握住了卫和晏的手不撒开。
“姐姐……”萧容月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一样凄凄惶惶的唤了一声,不说有多可怜见儿的了。
“妹妹……妹妹一个人在府里好害怕,姐姐怎么能丢下妹妹一个人?”萧容月如怨如诉的继续开口,话虽是对萧华予说的,那水汪汪的眼睛却像是带了钩子一样瞄着卫和晏,若是平常人,指不定觉得如何心神荡漾。
“萧容月,你还要脸吗?”萧华予见她诚心搅和,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骂道。早年就看她对卫和晏有那么几分意思,现在当她是死的不成?大街上明晃晃的就开始勾引人了?一个人害怕?害怕你个鬼!
萧容月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着愈发楚楚可怜,眼里的泪水似落非落惹人怜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更是拿求助的目光看向卫和晏,宛若他就是她最后的倚靠了。
她这些日子在勾栏里不是白呆的,自然明白如何能最大程度勾起男人的保护欲和怜爱。凡是男人,总是喜欢成为英雄的,卫和晏自然也不例外。
萧华予那样倔强的一个性子,怎么可能时不时和他撒娇诉苦寻求保护,他满腔的大男子情怀无处发泄,她若是柔弱一些,想必怎么也能得他的怜惜和爱护,就算是没有怜惜爱护,那也多少引起了注意力。
卫和晏拧着眉头,打量了萧容月半刻,惹得萧华予有些不快,难不成卫和晏也要成了那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男人。
她平复了呼吸,却听他骤然开口,凑在她耳边小心问道“这是先帝在外头的私生女?怎么找到黎州来了?”
萧华予哑然失笑,心里原本那一丝丝酸和怒气散了个一干二净,不过是萧容月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她又何必在意?平白降低了身份。
她扯了扯卫和晏衣摆,踮脚碰在他耳蜗,语气里带了微不可见的笑意“这是萧容月,你怎么什么都记不住?”
“我当她早该死了,没想到还活着,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卫和晏恍然大悟“她怎么到了黎州?”
萧华予瘪了瘪嘴,抬手在宽大的袖摆遮挡间扭上他腰间的肉,跟着用了力气一旋“我不管她怎么来的!她明摆着想吃你这块儿天鹅肉,你不许看她!前几日她跟着郑将军找上了门,我怕她坏事就仍在府上养着。”
卫和晏一点儿不觉得疼,反倒眼睛亮晶晶的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有你就够了,看什么别人?”
萧华予吃醋的样子,他就是见千万遍也看不够,她肯吃醋,说明心里在意他,这样他就不会陷入每日三省她到底爱不爱他的困境里。
萧容月见对面两个人压根儿没放自己在眼里,依旧的卿卿我我,格外碍眼,面容变得有些扭曲,她遇见过这么多的男人,除了那个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和周淳音殉情的江遂言,再就是这个顽固不化不解风情的卫和晏了,全然无视她,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抱着大棉被瑟瑟发抖,忽然怀念起羊肉汤,虽然我不吃羊肉,但就是觉得没有比羊肉汤更暖的东西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