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公, 近日里风声紧,您老人家可要当心,别撞上头去。”
“省得了, 你替我向大人问好。”
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响起, 跟着是轻微的婴儿啼哭之声, 不过一声便被捂住了。
“这东西真有用?”来人终究还是安耐不住好奇。
被称作赵公公的人一张阴森的面容若隐若现“说是连着吃三年, 隔三个月一剂,最后一剂才有用, 若不是这就是最后一个,杂家何必铤而走险。你若是想,不如也试试!”
来人赶忙摆手,光是见了就瘆得慌,别说吃了, 就是天大的作用他也下不了口。
赵公公又嘱咐“叫大人也小心些,他那头鲁国公也插手了, 那不是个好打发的。”想着,便啐了声“煞星,好好留在黎州不好吗!偏生回来生了这些事!”
“啧,鲁国公的确是个厉害的, 没个比上的, 连大人都要退避三舍,别轻易招惹。”
二人又秘语半晌,方才拱了拱手离去。
赵公公身材瘦长,面容枯槁, 眼神阴鸷宛若千年老尸, 他缓缓挪动着自己枯瘦的身子,每走一步都似将行就木, 关节咔咔作响,马上散架一样。
他怀里的孩子还有微弱的呼吸,沉沉睡去,时不时吐个奶泡泡,全然不知死期将近。赵公公看他一眼,咧嘴一笑,参差不齐的黄牙格外渗人。
他多年前曾在古书上看过,以婴儿之活脑每三月一食,持之以恒三年便可使身下阳物再生。他是个太监,最大的心愿也莫过如此。
明日便是最后一次“用药”的时候。
“鲁国公,城里又有一户人家丢了孩子,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让他得了手,都是下官不是,没能护好城中百姓安宁。”京兆尹衣衫不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底下人一来报说是鲁国公前来,他衣服顾不上穿就跑了出来。
卫和晏不耐烦他哭哭啼啼的模样,直言道“你若是真愧疚就不会来我面哭了!就该去找人了!或者去陛下跟前儿哭也行,我带你去!”
周围人原本见京兆尹哭哭啼啼也跟着哭丧的脸一下子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京兆尹老脸一红,吊在嗓子眼的哭声一下子就卸了。抹泪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鲁国公他可真是个奇人,不按常理出牌,往日里随着京兆尹调查幼童失踪一案的官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京兆尹一声凄凄切切的哭喊,保准儿都让他们出言安抚,诸如“京兆尹大人爱民如子,竟感同身受至如此悲怆地步,实在是贼人太过狡猾,不干京兆尹之事!”
但鲁国公这说的这叫什么话,这叫大实话!京兆尹一哭谁不知是推诿责任,但是谁又能撕破脸皮去说他虚情假意,也只有鲁国公下得了手了。
卫和晏见这京兆尹好歹是止了哭,方才一撩袍子大马金刀的坐定问道“这次是哪家的孩子?贼人留下什么线索了?”
此话一出,京兆尹的脑子有片刻空白,赶忙用眼神问询身侧之人,哪家的哪家的孩子?
却只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喧闹声,接着是女人的哭喊,京兆尹老脸又是一红,他府上的女人一个个都不懂事,关键时刻来添麻烦!
他方要出言将人赶走,便见着一身着轻薄红纱衣的女子扑了进来,身材丰满,雪白的肌肤在红纱映衬下更如凝脂,面容妖艳精致,却不大正经。
“老爷!咱们曜儿没了!妾一觉醒来就不见了曜儿!”
那女子正是京兆尹的平妻,原本教坊里出来的,有一套狐媚功夫,十分会笼络人心,兼之生下来京兆尹的独子,便抬做平夫人了,京兆尹因此事被人嘲笑许久,却还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卫和晏表情莫测的转过头不去看,他不认得这位平夫人,却能猜测出是京兆尹家中的女眷。只想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样的爱哭哭啼啼的。
只是京兆尹月奉应不低,怎么家中还是这样困窘,府中女眷竟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京兆尹也顾不上平夫人身上露了大片的肉,反倒是心肝都跟着剜了一样,旁人不知失踪的孩子哪儿去了,他还能不知道吗?他的曜儿啊!他的命根子!
当即嗷的一声哀嚎出来,拍着大腿扑腾坐到地上,哭的比方才真诚多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哎呦哎呦的哭着。
卫和晏仔细看了片刻,方才道“京兆尹这次哭的走心些,若是你方才这样哭,我许是就信了你。”
一旁的人苦了脸,真是个煞星,哪壶不开提哪壶。
“国公啊!国公!您得救救老臣的儿子啊!老臣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指望他传宗接代了啊!”京兆尹撕心裂肺的揪着卫和晏的衣摆,却教他躲过去了,那抹了鼻涕的手再碰他衣服,多恶心不是
“那京兆尹指望我怎么救?”卫和晏有些戏谑的问道。
京兆尹尚且留了一丝神智,不敢再开口,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只一个劲儿的哭嚎。
卫和晏嗤笑一声“既然京兆尹没有想好,也不乐意提供线索,那就这样罢,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说,可要快些,省的回头从井里捞出来孩子就晚了。”
京兆尹是平夫人扑上去摇晃着京兆尹的身体,难得哭得像个泼妇,美人就算哭的像个泼妇也是美人“老爷!您不能不管曜儿啊!他是您的亲儿子啊!您就这一个儿子!”
京兆尹将她甩开,含糊道“你以为本官不想救?”
众人从里头参透出些东西,许是京兆尹是知道什么的,只是不说罢了。
江遂言在承乾殿被骂了一顿,又让萧常瑞赶了出去,这下谁都知道陛下不待见新科的探花了。
江遂言揉碎了手中的纸条,又觉得不妥,将它撕成碎片扔进湖里喂鱼,方才松了口气。借这京兆尹是断然揪不出周相的,他老奸巨猾,狐狸成精。
剪断他的羽翼只是迷惑他的眼睛,真正想要出其不意动的,还是他储存的粮草兵器,只是实在藏的严密,连他都窥探不到一丁点儿的风声。
只能循序渐进,许是从周淳音那处能得些线索。周淳音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而已,执棋之人怎么会对棋子起来什么心思他是这样劝诫自己的,可这劝诫起不起作用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如何?”萧华予见卫和晏回来,急忙起身迎他问道,目光带了些焦急。
卫和晏点头“早前猜测京兆尹与宫内狼狈为奸,果真不假,原本的孩子已经换了去。”他又见萧华予神色不安,继而又道“你放心便是,伤不了京兆尹公子的性命,最多吃一两天的苦头。他父亲害了那么多孩子的性命,教他吃些苦头偿还也不为过。”
“此事一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萧华予一愣。
“此事结束后再与你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你这时说出是吊我胃口?”萧华予抿了抿嘴,假意有些嗔怒。
卫和晏忽的一笑,转了话锋“宫里的宫人打算哪个日子遣散部分?”
“原本是琼林宴后便要着手落实的,只是又生了事端,这才一拖再拖,待京兆尹一事了解定要及时就遣散,我怕时间再拖久了,人心思变,又是一场官司,我不欲再惹下事端了。”萧华予微微皱眉道,时间一久,的确是更加难办了。
“那西宫那些太妃呢?”卫和晏又继续问她。
“暗地里试探过她们的意思。依照她们,是极乐意出宫的,只是怕家族不同意,原本是先帝的妃嫔,再出了宫听着不大好听,生怕家里觉得有辱门风。近日我打算招了命妇来进宫,问问她们是怎么看的,她们也就代表了丈夫的意思。”
这又是极为麻烦的,一桩桩一件件摞在一起,怎么不让她觉得头疼,偏都是赶忙要解决的,哪个都拖沓不起,太妃们大好的年华实在不忍心蹉跎。
“那陛下的意思呢?”卫和晏忍不住问她,依照萧常瑞那样凉薄的性子,怕是图方便也会继续圈在宫里养着她们。省的要放出去还乱糟糟的多事。
“我没有问他,一来他即是皇帝,事务繁杂,我不好拿这些事情烦他,二来后宫的事婆婆妈妈的,他个男孩子不好插手。”
卫和晏瞪圆了眼睛,有些幽怨的拉着她的手“合着我就不是个男人了?婆婆妈妈的,整日要围着你打转,还要关心你心里想的事。”
萧华予脸上逐层泛起红色,小步挪到他身侧,踮起脚尖,温热的气息呵在他耳畔,酥酥麻麻的,只听见她声音软软的道“你不同啊!”
究竟是哪里不同卫和晏也不再问了,总归是不同就是了。他问不出口,只是夜里翻来覆去的想,最后自己臆想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方才欣然入睡,一夜好眠。
至于那个答案就是,平安爱他,他和萧常瑞不同,萧常瑞是亲生的弟弟,他却是平安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