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直觉从旁拖出来扔地上的不知名鬼祟跟踪狂,居然是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鬼。
这个发现让埃里克很震惊。
不对, 也不能说是震惊。
他只是在瞅见跟踪狂的第一时间, 莫名其妙地愣了愣。
仿佛是因为现实所见和潜意识里的印象极度不符, 导致差异感陡然突出,连带着心中某种更是莫名的怪异感觉也随之出现, 激动地跳跃了起来。
——这是为什么?
他明明第一次见这家伙。
“…………”
在进行威慑质问的下一步之前, 埃利克的眉头先突兀地跳了跳, 似乎是眉心之下的地方隐隐发痛。
为了让没来由的头痛消失,他只能暂时移开目光, 把糊在眼前的一团白排除在视线范围之外,借机晃头清醒清醒。
但,这也会留有弊端。
“痛痛痛——”
“……”
“呜呜呜哇哇哇,怎么是以这种丢脸的方式登场啊, 完全不对, 完全不对!我能不能申请倒退一下重新再来一次……”
“……”
根本无法放空大脑,更别说清醒一下减缓莫名出现的头痛。
——好·吵。
这家伙,完全不愿意安静, 仿佛一定要这样,浮夸地突出自己的存在感。
对待这种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的被捕“犯人”……
“谁允许你话这么多的!”
银发少年完全不出意外地生气了。
他不耐烦地伸手一抓, 径直便抓住了噪音源——的耳朵。
“这不是好好的么!吵吵嚷嚷的我还以为真把你耳朵扯掉……呃?真掉了?!”
这次是真实的冷不防大惊。
埃利克双眼大睁,瞪向出现在自己五指间的一片细长粉白色花瓣。
出现在他面前的白毛小鬼脸边,大概是耳朵的位置,最为醒目的便是疑似三片花瓣一样的东西。
因为他的头发太长太翘,也太蓬松, 三片细长花瓣凑在一起,像极了妖精的耳朵。
埃利克之前没怎么细看,晃眼真以为这家伙的耳朵就是花瓣模样。
此时一看,手里多出了一片扎眼的东西,难免他会愣上一愣。
幸好。
白毛小鬼抢先快要醒悟过来的埃利克一步,早发出了恍然的声音:“啊!”
然后。
“没关系,虽然很多人都以为这是我的耳朵,但其实,并不是哦。”
“……不是吗?”
“嗯,不是。”
对方格外肯定地点头,却让不知何时黏到头顶的树叶子往旁一栽,擦着他的鼻尖滑落。
碍事的杂物识趣地消失之后,“跟踪狂”悄悄地抬头,一边用更为小心的眼神往他这里瞅,一边还极小声地说着:
“只是戴在耳朵上,被扯下来一样会让耳朵超痛感觉要掉下来的耳饰——而已啦。”
埃利克:“……”
不行。
只是再多看了一样,那怪异的活似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变得更强烈了。
被抓获的“跟踪狂”还在瞅着他。
这会儿仔细点打量,也就发现了,这家伙绝对不是人类。
人类的耳朵可不是藏在白发底下的尖耳。
——这种耳朵,是妖精?会在人类的梦里出没的妖精么?
埃利克想起了伊莎贝拉只有只字片语的描述,大致猜出了这团白毛毛的品种。
大概是想观察得再清楚一点,他的目光暂且没有再移开。
花瓣还真是耳饰,还是在他看来十分花哨的那种。
一个男的(假设妖精有性别)耳朵上戴花,穿得也花里胡哨,就算把眼睛睁得再大,耳朵尖胀得再红,也不能掩饰——
……
等等。
被扯到的耳朵红了也就算了……
“你……”
明明【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更没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埃利克还是处于受害者的坦荡立场的那一方。
但!是!
为什么!
忽然间脸色发黑,埃利克触电似的缩回手,自己的两眼也不由得瞪圆了起来:
“喂,你这家伙莫名其妙地脸红什么!”
太——
太——
妈的,他怎么连区区一个符合心境的形容词都找不出来了?!
总而言之,埃利克此时的心情相当复杂微妙。
不对。不对,就是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恶,在反应过来之后才惊觉,他自己也很不对劲啊。
就是这只手。
在主人毫无意识之时,就自作主张地捞起了妖精的白毛。
也对。
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能把妖精藏得很深的耳朵尖儿看得那么清楚。
埃利克当然认为自己是清白的。
——喂给我打住,清不清白有什么关系,难道有半分我不清白的可能性!??
显而易见,银发少年的思绪已经相当混乱了。
“罪魁祸首”,这个耳朵充血脸也充血的非人类,或许能够看穿面前人类的心。
也很有可能,早在埃利克的反应出现之前,他就提前预料到了这一切的发展。
因为他着实很了解“他”,比埃利克自己还要了解。
“哈哈哈~没有没有~”
非常迅速地,实际上是梦魇的妖精面颊还是有点红,可他,红得光明正大!比实际受害者还要坦然清白。
“因为~”由蓬松白发、清亮紫眸、可爱面庞构成了十岁左右人类幼崽的身体,梦魇眨眨眼,露出的笑容纯洁无瑕。
他继续小小声:“几乎没有人碰过我的……耳朵啦。稍微有点,小小的……不适应?”
眼神左右游离,游离到一半,便又重新回到了银发少年颇带愠怒的脸上。
这个细节,无声胜有声。
全依靠做出这种事情的人顶着可爱小鬼头的壳子,才显得没有污浊只有纯洁,不那么像——某种骚扰。
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发毛的埃利克:“…………”
他被恶心到了。
他改变主意了。
懒得管这个跟踪偷窥狂是谁想干嘛,现在,没错,就是现在,立即把他扔到千里之外就行了。
于是,下一秒。
被提起后衣领,两脚悬空的缩水状态梦魇:“?!”
迷之冷场再持续两秒钟。
“呀呀呀呀呀呀——”
“不行、不行不行!危险危险太危险了!救命哇,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呀——啊我错了要被甩晕了,我请求!坦白从宽!”
本来,即使如此也不会被放下的。
因为埃利克终于察觉,他对这个本应是初见的白毛梦魇观感复杂。
绝对算不上喜欢,但奇怪的是,好似又在讨厌中掺杂了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杂绪。
“白色”映入眼中,会让他短暂地头疼欲裂,仿若烙印在脑中最深处的痕迹被猛地撕扯开来。
而梦魇晃动的紫眸似乎又在提醒他什么。
与某种印记相似又不似,纵使表情和话语都在改变,这双定定注视过来的眼始终不变。
——咚。
内心世界里,那道紧闭已久的门扉在这一声撞击之下裂开一丝缝隙,声音很小,却在到处无光的黑暗中传荡。
“啊……”
被提起的梦魇张口,想说些什么,但都只能发出类似于叹息的低吟,语气中同样深含不明的情绪。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
银发少年顿住动作,没来由地垂眸不语。梦魇所知晓的,正是他此时理所应当会滋生的心理挣扎。
他甚至知道“他”并不会想要见到自己。
几番踌躇,几番挣扎之后。
“埃……”
没能念完名字。
“——咦!”
倏地一下,梦魇只觉身体一轻,再一沉,整个人便顿往下坠。
埃利克到底还是松手了。
等梦魇跌坐在地,颇为诧异地抬首望来时,就见银发少年没有看他,只是用手挡住双眼。
看不清少年的神情,也不知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是否想起了关于过往的部分内容。
但是。
他很快就展目,将冷淡并着凌厉的视线投来。那视线,便如同洞穿了千年冰层的刀刃。
不乱扯那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了。
“你认识‘他’。”
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细节,梦魇肯定不会忽略。
埃利克用‘他’来代指的不是别人,实际上正是他自己。
可他不承认,还不打算将过去的自己和现在失去了记忆的他划上等号,所以,需要区分。
同样的道理。
无需表露身份就被打上特殊记号的梦魇,也需要与现在的他处理好界限。
然而。
顺势随意坐在地上的梦魇,和站在他面前沉默俯视的埃利克之间,似乎又产生了一段不能忽略过去的沉寂。
这也并不意外。
埃利克的嗓音,仿佛从相隔甚远的地方传来,蒙了一层模糊的雾气。
“不管你和‘他’有什么联系,我都不在意,也不打算问,和你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你应该知道了,我看你很不顺眼,真想连这个步骤都直接省略……可惜不行。”
“那些孩子是你救的,对吧,即使只为了这个,我也要忍耐一点……”
他的声音似乎渐渐低了,也增添了些许抽丝般的尾音。与其说这是对梦魇说的话,还不如说,这更像是对自己强作提醒的低语。
没有别的原因。
埃利克的头还在疼痛,短时间内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
他想要将那个男人的残留影响从自己身上抽离,但显然效果不佳。这一发现便让他更为懊恼,导致情绪也不禁起伏起来。
与那个男人相识的人的出现,对他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可他还要打起精神,努力再将杂绪屏蔽,联系起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跟了我们这么久,还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帮助伊莎贝拉,还有……那些人类孩子,你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