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丝诺的怪梦

丝诺从床榻上猛地坐起身来，海藻般的凌乱长发顺着肩膀散落而下。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初具雏形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整张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刘海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上，甚至连白色的睡裙都已经被汗水给完全浸透了。

脸色煞白的丝诺晃了晃脑袋，确认了自己已经脱离了混沌的状态，漂亮的紫水晶色的眼睛惊魂未定地望向窗外——两只麻雀停在枝桠上，互相轻啄着对方身上的羽翼，温柔而轻浅——虽然不太明白小鸟们的用意，但她大概能够感受到，这或许是一种表达爱意的方式。

这是第几次做这个可怕的梦了？丝诺心想。

铁灰色的，不见天日的天幕。

大雨，没日没夜的，滂沱的大雨。

荆棘像失了控一样疯长，直接遮蔽了整个天空。

黑色的蝴蝶成群地停在帝国的王座上，死尸的残骸被堆叠成一座山丘，恶魔踩着他们头颅搭建而成的台阶，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

……

画面被分成了无数破碎的片段散落在脑海中，每一次丝诺都希望能靠自己的回忆把他们拼接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总是以失败告终。

“怪物，你醒了吗！？”

“老巫婆，你会不会吃小孩啊？”

“哎哎哎，她醒了，我看见了……”

窗外传来了一阵稚嫩的小孩的声音，丝诺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推开百叶窗。

在窗叶打开的一瞬间，一群站在街道上打闹嬉戏的，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女孩们惊得大嚷了起来，领头的那个年纪最大的，扎着冲天辫的男孩子指着丝诺，夸张地大喊了一声：“看，巫婆出现了！”

紧接着，孩子们像是受一群惊的兔子一般，一哄而散，期间还带着一些具有捉弄和取笑成分的玩笑声。

又是这群熊孩子啊……丝诺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太阳穴，感到有点心累。

在床上呆坐了几分钟后，丝诺用纤细的手臂强撑着床沿，使自己僵硬的身体转动过来，好让自己伸出脚丫子去寻找落在地上的拖鞋。

等到站起来的时候，丝诺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沉的可怕，脑袋痛得像是里面被灌了铅。

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丝诺有点不知所措。

“咚咚咚。”

一楼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是来人的声音，“雪儿，起床啦！”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一般，丝诺内心的不安全感马上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精灵通用语中，丝诺的意思是“纯洁的雪”——丝诺出生的那一年，诺尔玛克王国迎来了几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而她呱呱坠地的时候，医院的窗外还是一派大雪纷飞的场景，整个世界一片洁白。

所以那个人，喊的是丝诺的小名。

“来啦！”

丝诺欢快地跑下楼，朝着大门跑去，甚至忘了穿上拖鞋。

“柯顿，你今天回来得太晚了啦！”

丝诺推开大门，有些抱怨又略带撒娇地大喊。

“不好意思啦，今晚下班的时候，酒馆那里出了一点事。”

柯顿苦笑着道歉。他早已习惯了这个淘气的妹妹毫不客气地直呼他的名字了——果然那些会乖乖地跟在屁股后面，甜甜地喊“哥哥哥哥”的妹妹都是别人家的啊。

“柯顿，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啊？一觉醒来都晚上了，我好饿。”

“今天你哥我的收入还不错，给你买了火鸡和里脊肉，待会就给你下厨去。”柯顿扬了扬手里装着食材的袋子，笑呵呵地说。

“真的吗！”丝诺顿时亮起星星眼，“哥哥最好了！”

……这个时候才知道喊我哥哥吗。柯顿扶额。

换上拖鞋，柯顿沿着玄关走进不算宽敞但却干净明亮的大厅，然后踏进厨间，把食材放在桌子上。

看到一尘不染，刀具和厨具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灶台后，柯顿不免感到有点欣慰。

虽然这小妮子平时不是很乖，但好歹柯顿吩咐给她的家务活，她都有认真地记住并做得很好。

不过我总是在外面工作，这丫头在家里应该会很孤独吧？

会不会又经常做噩梦呢？她从小就是这样。

以前小时候一起睡觉的时候，她梦到了很可怕的怪兽，然后还把我的手臂掐肿了。

柯顿心想。

“爸爸应该快回来了吧……”柯顿叹息，喃喃自语。

“对了，柯顿！”诺丝从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今天又有几封新的信寄过来了，听那个邮差说，好像都是寄给你的，赶紧去看看，说不定有爸爸写的信呢！”

“给我的？”柯顿一愣。

……

“《圣亚米尔高等学府录取通知书》？！”

丝诺用两只手的手指不断地抚摩着牛皮信封上烫金的徽章，又把信封里面的文件翻来覆去看了大半天，方才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神情，“你的统考考得这么厉害吗！？”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一开始我只是觉得，能随便到考到哪一个学校都无所谓的……”柯顿看着桌子上的好几封其他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十分无奈地挠了挠头。

这些录取通知书，基本上都来自整个诺尔玛克王国最出名的几所高等学府，但最最著名的，便是这所令全王国无数优秀年轻学子向往的，文武双修的圣亚米尔学府了。

每一个人都知道，圣亚米尔学府的毕业生绝对是全王国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因为每一个圣亚米尔的学生，起码都得在精灵语、理论科学、剑术和骑术这几门课达到绝对优秀的水准，才能够获得毕业的资格。

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所学府的学生出来之后，几乎搞政治的都活跃于各大封城的政事厅高层之中，搞科研的则开始在炼金或者蒸汽机械的领域发光发热，热爱枪剑的都成为了军营中骁勇的战士或者大将。

换言之，在大多数的人的认知里，对于柯顿这样在托克镇这种小地方土生土长的孩子，当他们踏进圣亚米尔学府的时候，他们的命运或许已经来到了一个转折点。

“柯顿，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像是在谈论‘今晚的火鸡烤几成熟’的语气来讲述这件事好不好，这可是圣亚米尔，圣亚米尔诶！”

诺丝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她的震惊程度远远高于“准圣亚米尔学生”柯顿本人！

“那怎么了？”

“赶紧做好准备，去报到啊！”诺丝从一沓文件中翻出了一个“报道须知手册”，翻出了某一页摆在柯顿面前，“一个月后，所有被录取的，并有意象加入圣亚米尔的学生，都要亲自去圣亚米尔学院报到，而且非常重要，事关新生入学以后的注册工作！”

“我还没打算去……”

“你说什么！？”诺丝气得差点没跳起来，“柯顿！你现在已经半只脚踏进圣亚米尔的大门了，放着这么好的机会在这，你居然说不去！？你这是要气死老妹啊！”

“你想得太简单啦。”柯顿无奈地一笑，伸手揉了揉诺丝柔软的头发，然后起身走向后厨，“火鸡烤好了，你先好好吃顿饭，别待会都饿坏了。”

“你……”看着柯顿的背影，诺丝委屈地咬了咬牙。

柯顿则暗自地，在心里叹息。

雪儿啊，这个世界哪有那么简单啊。

你真的以为，那些家境平凡的学子，真的能在圣亚米尔这种地方改写自己的人生吗？

在这种贵族子弟遍地走的地方，除非他们真的是天赋异禀或者是拥有超脱凡人的学习毅力，否则绝对会沦为在最底层挣扎的，被各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同龄人们排挤甚至视为“异类”的可怜虫。

即使是在高等学府这种被称为“乌托邦”的地方，也早已暗自建立起了一套贫富阶级的制度，现实程度可不亚于一个小社会。

所以柯顿更愿意去其他一些稍微普通一点学府，安安静静地学完他最喜欢的炼金学或者机械学，然后在毕业后混得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最好能在图拉城的上城区拥有一栋自己的小房子，这样老爸和丝诺就不必在托克镇这样混乱的小镇上生活了。

*

*

夜晚。

图拉城西郊，格勒之森。

这片以占地面积之大，和出没兽群种类之多而闻名的森林，今夜似乎格外热闹。

庞奇仅仅是随意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就已经能够看到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从远至今地，将他给环绕在了中央之处，就好像自己正处于银河的中央——无数的篝火在格勒之森中点燃，每一个火堆，都是一支雇佣兵队伍的营帐。

整个王国稍微有点实力的雇佣兵团，几乎都在得知了最新的王国悬赏令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往格勒之森的深处，等待着今晚大干一票——一个幽狼或者野猪的头颅，悬赏已经涨到了2个金币！而今天晚上，恰好是一个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是幽狼群最骚动的时刻，估计今晚有得他们忙的了——说起来这群乌鸦是真的恪尽职守啊，听说他们连大暴雨的夜晚，或者是神诞节前夜的时候都得出勤夜巡。”

面相凶恶的，荒狼雇佣兵团的副首领，史迪威，一边啃着一根烤得半生不熟的鹿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克莱斯特那个老家伙不想浪费王家的兵力呗，这还用说！王室出了一大笔钱去养这群家伙，可不是让他们待在长城上赏月喝酒玩女人……哎呦哎呦，瞧我这榆木脑袋，我都忘了夜鹰兵团里根本就没有女人，一群可怜的老处男！”坐在史迪威旁边的另一位佣兵阴阳怪气地笑道。

手下们聊得热火朝天之际，庞奇却一言不发。

他盯着自己身后的那一棵树，对着树后的一片阴影，冷冷地发话：“你还准备在那里蹲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