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院子里依旧躺满了醉汉,五沟和尚鼾声如雷,笑林摇摇晃晃的靠在墙上,手里还端着酒碗,苍耳和猎户们也躺在树荫底下,和早上想比,也就换了一下位置。现在忙碌的是猴子和憨牛,虽然已经把酒蒸了两遍了,两个少年意气风发的忙里忙外,似乎感受不到疲惫。
屋檐底下已经摆着七八个坛子,云峥还是有些遗憾,酒jīng浓缩之后,五十坛子变成了这点,这样的损耗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夫君,花娘拿走了两坛子,回灵犀阁去了,妾身不好阻拦。”陆轻盈见夫君好像不太满意,凑过来小声地说。
云峥摇摇头说:“酒蒸出来就是打算卖以及自家人喝的,这一点不小气,我只是担忧这样蒸酒的损耗太大了,原本黄酒酿造还不太费粮食,但是经过咱们这样浓缩萃取jīng华之后。三斤粮食能出一斤酒算是好的了,现在天下人吃饱肚子都成问题,这样天打雷劈的蒸酒方式出炉,对于大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自从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后,给自己的老部下奖赏了大批的财物,所以大宋的奢靡风气要远超历朝历代,人人都在追求口腹之欲,将门更是在醉生梦死的麻醉自己的雄心壮志,我敢说,这样香醇的美酒出现,会立刻受到追捧的,东京汴梁城里就是一个销金窟,如果咱们不顾及这些,一味的做自己的生意,一旦被被人效仿,大宋一定会出现粮食危机的。”
陆轻盈笑着说:“不会吧!咱家就蒸点酒卖一卖而已,怎么就和国家大事扯上由头了?不过我夫君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真的有一股子忧国忧民的气度,妾身佩服。”
“轻盈,你不要被你夫君的表面话给欺骗了,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些酒卖出高价,什么忧国忧民,都是为他自己赚钱找借口呢。”
花娘匆匆的自门外走进来,走到屋檐下又抱起两坛子酒边往外走边说:“这一次就遂了你的心愿,一坛子酒我已经卖到一万钱了,还是有人抢着要。”
云峥没好气的喊住花娘,对她说:“所谓新丰美酒斗十千的话你听过没有?也就是说在唐朝的时候一坛子酒的价值就已经有十贯钱,你也就是把它卖到了唐朝的价钱而已,算不得珍贵。你这样一次两坛子两坛子的卖酒简直就是败家子行径,砸一坛子卖一坛子才是真正卖酒的。”
陆轻盈已经听迷糊了,花娘胳膊底下夹着两坛子酒也愣愣地看着云峥不吱声,就等着他继续说,把话说明白,为何砸一坛子卖一坛子才算是卖酒的。
“既然我们的酒谁都想要,那就是说这东西很珍贵,珍贵的东西自然是越少越好,你把一坛子酒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小心砸掉,然后再把这一坛子酒卖出高价,告诉你吧,你就算是卖五十贯都会有人出手的……
一看你就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你得明白有钱人的心理,喝得起十贯钱一坛子酒的人……”
陆轻盈都有些恐惧,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花娘听得如痴如醉,这简直就是商家的秘籍啊,说的太对了,花娘犹豫的看看自己报的酒,想起来要把它砸掉,有些舍不得。
“换一坛子别的酒砸掉成不成?不砸这种新酒。”
云峥鄙夷的对花娘说:“你商人的诚信还要不要了?你怎么能砸其他的酒?这是欺骗你知不知道?要砸就砸这种,只有那些洒掉的酒散发出的浓香,才能勾起那些富人的购买欲望,才能把他们想喝的欲望彻底的勾起来,一个个变得疯狂的时候,基本上就没人在乎酒的价格了,那些无聊人,拿点破茶叶都能斗的面红耳赤,别忘了你这一坛子酒可是酒的jīng粹啊。”
花娘在云峥面红耳赤的演说中,疾奔而去,她已经想好了,等一会一定要装作失手砸掉一坛子,然后哭哭啼啼的涨价!
五沟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摇晃着脑袋对云峥说:“和你打交道是贫僧的罪孽!”说完就一摇三晃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陆轻盈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瓜,夫君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知道,可是这些字变成一句话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为什么砸掉一坛子酒反而能卖更多的钱?
云峥见自己老婆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变得迷茫了,赶紧拉着她的手说:“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娘子不必懂,你只要知道不是正当的法子就成,商贾嘛,就是满身铜臭的追求最大的利益,为了利益他们什么都肯干,你看看花娘就知道了,这些破事情咱家不沾,你还是和蓝蓝,腊肉一起把缫丝作坊办好就成,那里赚来的钱,才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很少!妾身忙一个月还没有您两天赚的钱多……”陆轻盈有些委屈,听到丈夫说起缫丝作坊眼圈都有些泛红:“还特别的累,蓝蓝都累的病倒了,腊肉也吃不好睡不好的,作坊里的妇人有的人肩膀上的皮都磨破了,有的来了月事,还要干重活。”
“这可不一样,你开了缫丝作坊,养活了上百号人,她们每个人都有家,这就是说你已经养活了一百多户人家,有时候赚钱不是看你到手了多少钱,是要看你对这个世界有没有贡献,你已经帮着大宋朝养活了这么多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你夫君我佩服极了,你再看看这几坛子酒,干了些什么?我们玩耍着就干完了所有的活计,虽说赚的钱多,可是对这个国家是有伤害的,没一点好处,除了让那些有钱人满足一下口腹之欲,pì用不顶,和缫丝作坊根本就没办法比。
我夫人是好女子,是好人,你夫君和花娘这样的人其实都是大宋朝的蛀虫,应该鄙视之,咱们家里总是需要有一个好人当顶门杠子才成,这个人就是夫人你,没别人。”
用社会经济学来哄骗老婆自然手到擒来,陆轻盈即使再聪明,也无法抵挡这些来自后世的似是而非的理论的冲击,陆轻盈努力地想了想,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立刻就破涕为笑,一股子为国为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看到老婆高兴,云峥也高兴,自己学的社会经济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还是自己出了校门之后第一次用到这样的学问,当年埋头苦读没有白费,任何知识其实都会有它的用武之地。
猴子用马车拉着两坛子酒给陆翁送了过去,特意说明这种酒太烈,不适合老人饮用,就是请老人家尝个新鲜,喝的时候最好兑上别的酒一起喝,否则会喝醉。
憨牛也赶着马车去了彭蠡先生府上,同样的话也对彭蠡先生说了一遍,不过云峥基本上不抱什么希望,这两位哪一位也不是那种能听进别人劝告的人,只希望他们不要醉得太厉害。
苏轼到云家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才问了一声,苏轼就大哭起来,抽抽噎噎的说昨晚给老爹端去了两大碗酒,打算好好地孝敬一下爹爹,谁知道爹爹醉的现在还没有起来,自己也被娘亲用竹板子抽了一顿,pì股都肿起来了,火辣辣的疼。
云峥哈哈一笑,让云二带着苏轼去找腊肉,拿酒给苏轼的pì股上抹上一些,这样很快就不疼了,而且还会凉飕飕的,这是秘方,来自于云峥以前的经验。
云家的酒蒸完了,云峥又用三坛子高度酒蒸出来一点酒jīng,这东西该算是酒jīng吧,反正云峥没有勇气拿嘴去尝试,不管那么多,七十度估计还是有的,和后世的烈酒闷倒驴差不多,这东西就不是给人喝的,能驾驭这东西的人至少也需要和驴子一样的好胃口才成。
找了一个挂釉的黑瓷坛子拿蜡密封好,如果密封的不好,很快就会散发干尽,那样的话就全白忙活了,去看了泡在水缸里的树皮,每一块树皮都吸饱了水分,云峥让仆役们把树皮捞出来控干水分,放在月亮底下yīn干一下,等到明日里去榨油坊开始用木头楔子将里面的白sè汁yè全部榨出来,榨完的渣滓蒸煮一遍,再榨一下,汁yè晒干之后就成了灰褐sè的硬块,最后将这些灰褐sè的硬块溶解在酒jīng里,反复过滤十几遍,最后让酒jīng挥发掉,剩下的就是纯正的苏合香。这样制造出来的苏合香比起那些大食人用自家的秘法制造出来的强得多,因为他们没有酒jīng。
苏轼非常认真地跟着云峥学习怎么蒸酒,现在也想学习怎么制造苏合香,云峥想起这个倒霉孩子将来在黄州的苦难,觉得先教会他一点手艺,没什么坏处。
这是一个最美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认真学手艺的苏轼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吟诵出这样的悲歌: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与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wū燕支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二曰: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鸟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寒食帖》,云峥不想让这个小少年再走这样的道路,那样太凄惨,也太无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