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年意图动身,却发现适才一直盯梢的丁耀亢欲言又止,当下轻声问道:“丁兄,你似乎有话要说?”
暴雨倾盆,众人即便是外罩蓑衣,里面也早就淋透,即便是富贵帮的弟兄,也难以忍受这股冷意,身体止不住的抖动,唯独丁耀亢,酒后被暴雨淋湿,却表现出一个读书人不该有的忍耐力。
所以张雪年不由的对他刮目相看。
丁耀亢的表情闪过了一丝昔日里看不见的狡黠,对张雪年小声说道:“雪年兄,我有一计。”
说着将张雪年拉倒墙边儿,指着卫所的驻地说道:“雪年兄,你且看。”
张雪年不解的顺着丁耀亢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富态的官家形象的中年人,一脸的怒气,两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厮这才迷迷瞪瞪的出现在他眼前。
那管家上前便是一巴掌,恼火说道:“彼其娘之,让你们好好候着,竟然敢给老子睡觉,不想活了?”
不待两个委屈的年轻人说话,那管家指着两个小厮说道:“你们两个速去酒肆沽两壶好酒来!迟了,可莫怪老爷发火!”
其中一个小厮道:“老叔,不是我们不想去,先莫说这个时间酒肆都关门了,便是这大雨倾盆,外面又乱糟糟的,我们如何能顺顺当当的走到酒肆?”
那管家上前便是一脚,骂道:“放屁!就你们这狗鼻子,闻着味还走不到酒肆?”
说着听着外面即便是大雨,也掩盖不住的厮杀声,心里也有些担忧两个孩子的安全,便从侧室拿出几件卫所的兵服和刀剑,让他们穿上。
又从袖子里掏出几枚碎银子,递了过去,眼睛四处飘忽,压低了声音,“拿去赶紧沽酒,剩下的都是赏钱。”
那两个小厮接过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却是买两壶酒不仅足够,还有大半剩余的银钱。
忍不住在肚子里寻思,“这老叔虽然整日打我揍我,但是这好事儿确实想着自己,换做平日,自己要领多少月钱,才能攒够这些银子。”
管家瞪了两个年轻小厮一眼,又回身看了眼房门,示意他们赶紧滚,两个年轻小厮不敢发话,披上蓑衣向外跑去。
张雪年等人隐匿身形,悄悄的跟在身后。
两个人一边儿走,一边儿笑嘻嘻的说道:“咱们老叔虽然打人凶了些,但是这银钱却从来没有亏欠过咱们。”
另外一人道:“咱们跟老叔关系,人尽皆知,若是老叔凡事偏袒你我二人,府上自然会有人说闲话,如今虽然时常被揍得鼻青脸肿,看似丢了面皮,但是咱们兄弟却收获了里子。大人那边儿即便是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这辛苦活是咱们干的,挨揍也是咱们挨得最多,几天老爷喝上酒,老叔再美言几句,以后还愁没好日子?”
小厮又道:“大哥,算上先前攒的,咱们去醉红楼找小红潇洒一晚上也够了吧。”
“且先做事,今日冒雨沽酒,着实狼狈,莫要让小红笑话了你我弟兄。”提起小红,大哥的脸颊有些微红,似乎想起了极其浪漫的事情,看向二弟的眼神,也不是很自然。
“嘿嘿,总是感觉平日里没机会穿这身虎皮,今天好不容易穿了,却是在雨夜里行走,这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总是感觉有种锦衣夜行的感觉。”
“莫急,将来有咱们出人头地的时候,到时候官府在身,何等的威风!”
兄弟二人又冒雨走了一阵,总是感觉这身虎皮穿在身上格外的威风,虽然没有行人看见,却总是止不住的要挥舞一番,仿佛此时他们已经可以高高在上的欺负那些普通百姓。
虽然穿着蓑衣,雨却越下越大,二人不得不躲在城隍庙的房檐下躲雨,二人又在房檐下相互比划了一阵刀枪,总是感觉这玩意天生就该是他们的。
对着急雨劈砍了一阵,二人出了一身热汗,渐渐的便失去了玩耍刀枪的乐趣,那弟弟又对兄长说道:“这世间果真千般不公,百户跟千户在家中饮酒会客,有人命绝,要提刀打打杀杀,而你我兄弟则是命苦,被浇的跟落汤鸡一般,却挣那么几个散碎银子。”
兄长苦笑道:“何必幽怨,那百户大人虽然平日里嚣张,面对新纳的小妾,不也是欲哭无泪吗?”
二人说着,忽然听见几近坍塌的城隍庙里传来了一阵欢笑之声。
二人以为闹鬼,下意识的想逃,却见摇曳的灯光下,几个人皆有影子,兄弟二人这才拍拍胸脯,定下心神。
张雪年等人故作喧哗,饮酒作乐,见果然引起了兄弟二人的注意,正在烤火的众人演的更加逼真。
二人正提着刀剑,穿着兵服,感觉没有用武之地,见到有人送上门来,自然作威作福的走了过去。
张雪年手下的弟兄,是个生面孔,正好发言,指着提着腰刀走过来的二人,小心谨慎的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兄弟二人在百户所吃喝不愁,自然看起来体格壮硕,此时手里提着刀,换做旁人也吓得魂不附体。
其中兄长开口说道:“你还问我想做什么?这么晚了,不顾宵禁,在城里饮酒作乐,你们是想要造反不成?”
这一句话,众人都吓得心惊胆颤,那兄弟直接开始擦冷汗,,“官爷,您这话可真冤枉小人了,我们本来就是走南串北的担酒郎,舍不得花钱住客栈,这才在城隍庙歇息,没想到吃了两碗酒,忘了德行,惊了您贵驾,您还请多担待。”
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大钱递了过去。
兄弟二人接过铜钱,心里感觉美滋滋,顿感这狐假虎威的感觉甚是美妙,情不自禁的便准备继续敲诈。
兄弟二人,虽然没什么钱财,却总是往花天酒地场所凑热闹,如何不识的众人碗里的酒,都是难得的陈年老酿。尤其是老二,眼珠子一直盯着酒碗滴溜乱转,就差抢了美酒,先痛饮一番了。
那兄长却装模作样道:“你们可有官凭路引?”
那富贵帮弟兄闻言,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叩头道:“官爷,我们都是些没有家乡的流民,哪里有什么官凭路引。”
那老大嘿嘿冷笑连连,“原来如此,没有官凭路引,也敢入天津卫,就不怕咱爷们把你们抓起来,领赏银吗?”
那富贵帮弟兄惶恐道:“官爷,但凡有条活路,谁愿意做这居无定所的流民,我们命贱,拿去官府也赚不到什么赏银的,您要是真的想要些好处,我们这里还有些好酒,您尽可拿去。”
那老大刚想再要挟些银钱,却听二弟说道:“算你们识相!”
说着提起好酒,又说了些吓唬人的话,吓得张雪年等弟兄,一个个瑟瑟发抖,过足了穿虎皮作威作福的瘾。
二人出了城隍庙,弟弟说道:“我以为他们几个人多,无论如何都要反抗两下,没想到如此怂包。”
那大哥说道:“若是再逼问两句,没准能多拿些好处,二弟,你太过心急了。”
弟弟笑着说道:“我的好兄长,你却是误会我了,这等流民,贩酒为业,那可是赚钱的买卖,身上如何没有什么宝贝。适才你我二人忽然闯入,他们肯定将宝贝都藏了起来,我们即便是追问,也逼不出他们半句实话,所以我特意只抢了两壶酒走,待他们大意,我们再杀他们个回马枪。”
那大哥有些犹豫说道:“可他们毕竟人多势众,我们还是带着酒老老实实的回去送给大人们吧。”
那二弟却说道:“兄长,正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是老天爷送到眼前的买卖,咱们抓不住可是要造报应的,你我手中穿着官衣,手里提着刀剑,怕他们一群没有卵子的流民作甚?”
兄长虽然谨慎,但是亦被诱惑的不行,便勉强点头答应,二人蹑足潜踪再返城隍庙。
却听里面传来了一阵哄笑之声。
丁耀亢特意说道:“这群官兵端是不识货,自以为拿了咱们值钱的美酒,却不知道咱们这福禄炭才是真正价比黄金的玩意。”
张雪年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木炭说道:“掌柜的,这福禄炭是什么宝贝?”
丁耀亢瞥了眼“无知”的张雪年,嘲讽道:“少见多怪的玩意,当年周穆王昆仑山拜见西王母,西王母宫殿里烧的木炭便是这福禄炭,我可是走了大运,才捡到的这么一堆,这宝贝点燃之后,有异香,能让人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实在是不该人间有的宝贝。”
张雪年表情夸张,故意大声又道:“这东西肯定值不少钱吧?”
丁耀亢哈哈大笑道:“俗气,就知道钱钱钱,把这宝物献给指挥使,我们还卖什么酒,你我兄弟做个总旗、小旗,以后在天津卫岂不是逍遥快活?”
一时间城隍庙里嬉笑声更甚,张雪年很没见识的带头幻想,做了总旗之后,如何作威作福,如何花天酒地,如何酒池肉林。
听得两个另外没有什么见识的小厮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最终二人耐不住性子,一脚再次揣在大门之上,而大门也终究耐不住暴力,哐当一声拍在地上。
这一次城隍庙里众人反应更为强烈,待看见持刀的兄弟二人,一个个仿佛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
那富贵帮弟兄,所谓的掌柜,还想去捡起富贵炭,却被小厮中的大哥一刀砍来,吓得他就地打滚,远远的逃窜而走。
那弟弟赶紧抱起木炭,一脸堆笑道:“大哥,我们要做官了。”
那小厮的大哥也是激动不已,看着弟弟怀里的木炭说道:“弟弟,提着酒,咱们去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