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思恭几句话看似在训斥霍勇,实际却暗骂王赟,搬弄是非。
王赟也意识到,这一次锦衣卫功劳甚大,自己若是强行打压张雪年,引起锦衣卫集体抱团,到时候引火烧身,反而不好,至此只能顺水推舟。
这还没完,指挥佥事骆思恭训斥完霍勇之后,又看向张雪年身后的阎应元。
“这位便是阎总旗吧。”
“不才正是下官。”阎应元赶紧回应。
“张雪年此次立下功勋颇丰,这位子肯定要挪一挪,天津卫百户所自然出现空缺,既然你们家大人如此推崇你,这百户的位子,便交由你来做罢。”
幸福来得太突然,阎应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张雪年推了推他,这才第一时间单膝跪地,谢过骆思恭提拔,又转身拜谢张雪年的推举之恩。
且说,此次天津卫之战,阎应元的表现看在不少人眼里,不仅仅是锦衣卫大佬希望将他纳入麾下,便是兵部也有意推举他,入朝为官,可阎应元却都不为所动。
他这人性格比较执拗。
你们若是真的欣赏我的才华,就应该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找上我。
在我展现出本领再来找我,一是你们的眼光有问题,二是,你们只是想借助我的本事。
官场那套锦上添花,恰恰是阎应元最为厌烦的。
不仅仅是出于性格的原因,阎应元也有属于自己长远的考虑。这朝野上下,从兵部到锦衣卫,其实大多数不过是庸庸碌碌之辈,自己就算是到了他人门下,也难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倒是张雪年,虽然年轻许多,对于手下也颇为严苛,但他是实打实做事情的人,自己跟着他,才真的有希望在有生之年,青史留名。
说的直白些,张雪年相中了阎应元,阎应元也相中了张雪年。
就仿佛大户人家的好姑娘,看上了一穷二白的有才书生。当初贫苦的日子,互相扶持走过来了,如今书生中了举人,岂能抛弃糟糠之妻。
指挥佥事的骆思恭的安排恰恰是个顺水人情,阎应元做天津锦衣卫百户所的百户,与张雪年做天津锦衣卫百户所的百户,其实没什么区别。
天津卫百户所深深的打着张雪年的烙印,哪怕是张雪年有朝一日调到了陕西,自己作为张雪年昔日的手下,也一定唯张雪年马首是瞻。
这在官场有个叫法,叫门生故吏。
见阎应元更进一步,张雪年替他开心,搀扶起他来,众千户顿时传来一阵羡慕之声。
而另外一边,东厂掌事太监王云看着满堂锦衣卫和和气气的声音,又看着装模作样的指挥佥事骆思恭,终究是服软了,老太监也终于在心底幽幽的叹了口气,然后豁然站立起身。
话说,打压一下张雪年可以,但是不可以过分。
今日若是锦衣卫内部明争暗抢功劳,自己便可顺水推舟,断了锦衣卫这股上升的势头。
可实际上,锦衣卫这般众口一词,自己再想做什么,便是难上加难了。这统筹之功,是实打实的。这临阵指挥,也是千真万确。尤其是三百后金骑兵的脑袋,根本做不得假。
所以,这个结果王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让一个东厂的掌事太监捏着鼻子服软,可不是这群锦衣卫,而是陛下的态度。
须知道,这张雪年是入了陛下法眼的,一般的青年俊秀也就罢了,而张雪年明显是与众非凡。
既然锦衣卫内部一致认可他头功,自己在喋喋不休下去,那便不仅仅是没意思,甚至给东厂招惹祸端了。
可这般人才一直在锦衣卫,真的是东厂的麻烦。
那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让陛下满意,又不让锦衣卫继续抬升势头呢?
王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自己这一趟来,本来就是替陛下了解张雪年的情况的,若是自己与陛下肆意表功,将张雪年在其他方面的能力表达出来,让陛下心动,一个锦衣卫自然留不住张雪年。
刹那间,心思通透,这王赟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上前干干脆脆的朝着张雪年行了一礼。
“公公,这可使不得。”张雪年当即避开。
“这一礼,一是杂家不时真情,口无遮拦,向你道歉,二是替咱们天津卫的百姓,感谢你关键时刻拯救危局。其实你的本事,杂家在京师,就曾听手底下的崽子们,时常提起。只是没有旨意,出不来内城,杂家也无缘见见你这位少年英雄罢了。”
“谢公公夸奖。”张雪年瞬间也是满脸春风,毕竟很多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说这些了。”王赟表情微微一松,然后淡淡笑道:“我替圣上巡视天津卫,观你行事,颇有灵气,又兼有立下不小的功勋,待我回京赴命,定然将你的表现一一诉说于陛下,届时恰如骆大人所言,小小的天津卫已经容不下你了。”
此言一出,旁边儿的骆思恭抚掌轻笑,周围的锦衣卫各个军官也都很是高兴,张雪年出头,不恰恰证明他们锦衣卫这两年干得不错吗?
倒是张雪年面色如常,只是躬身谢过,俨然一副不卑不亢的读书人风范。
当然了,他心里却是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自己代表锦衣卫,关键时刻该争的东西必须正,可话又说回来,得罪皇帝陛下身边儿的碎嘴子,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当官吗?谁不想往上爬呢?
不过这天津卫的一团乱麻,还没有处理清楚,张雪年坚信万历会给自己一段时间,起码也要等到年底。届时,与辽东的战事蓄势待发,也正是自己去京师一展韬略的大好时机。
犒赏还在继续,又有曹文诏接受兵部调令,前往辽东任职,让众人纷纷侧目。
三日之后,锦衣卫各部返回驻地,曹文诏心满意足的领着帮中精锐弟兄出发,张雪年则开始按照约定,处置码头的装卸事宜。
有了张雪年的手段,天津卫码头的装卸自然快了好几分,张雪年又采取分包和临时工搭配使用等手段,让除却暗桩的脚夫之外,天津卫其他的脚夫也能吃上饭食,兼之新式工具的推广使用非常便捷,天津卫的事项自然为人称道。
而天津卫的卫所因为赵如祖的事情,对于码头也没有了什么念头,连带着张雪年送去的孝敬银,都有些不好意思收取。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忽然来了。
张雪年自忖即便是京师来人,也要等待码头这边儿事情稳一稳再说,熟料陛下已经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
天使先是去卫所,训斥了刘大庆,而且措辞非常严厉,指挥使直接变成了试指挥使,算是给了刘大庆戴罪立功的机会。
而随后,天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张雪年的草庐,拜访的却是徐光启。
没办法,徐光启是堂堂的工部侍郎,先拜访张雪年实在是不符合规矩。
徐光启这种踏实做事情的风格,深受万历欣赏,各种不花钱的虚名,拼了命的砸了过来,这一贯是老朱家的风格,又想文人做事,又不想给文人一丁点的好处,典型的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
不过,这些东西虽然来得有些急躁,但是在张雪年看来都理所当然,毕竟天津卫是影响辽东的大事,只是让张雪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万历皇帝竟然对他下手了。
“陛下真的让我去国子监读书?”张雪年目瞪口呆,“而且这里面还有我老师的功劳?”
“怎么,张大人似乎不喜欢?”这是万历皇帝的旨意,送信的自然是老相识曹化淳,曹化淳对张雪年观感极佳,自然有什么都坦言相告,“张兄的监生是捐来的,说出去毕竟不好听,陛下的意思是,你要是真有本事,就考个进士,给天下人看。”
“陛下是不是有些过于高看我了?我虽然读过一些书,却不善八股之道。”张雪年幽怨道。
“科举这东西,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却也不假,但他同时也是读书人的脸面,张大人才华横溢陛下知道了,这科举……”话说到这里,曹文诏微微一笑,“怎么,张大人还想让小奴说的再透彻些不成?”
话说到这里,张雪年如果再不明白,他就真是个傻子。
倒不是说,张雪年对于皇帝带头营私舞弊有什么正义上的愧疚,而是陛下肯下这么大的心思提点一位臣子,那么陛下心里想要的东西肯定也不少。
须知,陛下可以轻而易举的提自己起来,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捏死自己。
之前自己还感慨,大明的朝局动荡腐败,想做事情太难了。然而,此时看来,恐怕还要加上一句,请让我加入好么?
“张大人。”曹化淳见张雪年愣神,便忍不住笑着推了推张雪年,“这可是陛下的旨意,切莫在路上耽搁,说起来我还挺想念咱们天津卫的顺通专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