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协议书的末尾,“朝雾”两个大字像一把针,深深刺进了霍司辰的双眸里,刺得他眼眶发红。
真是奇了怪了,他明明不爱朝雾,他明明也想离婚……可为什么当离婚协议书被扔过来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却仿佛被一只大手掐住,疼到无法呼吸?
为什么会觉得“离婚”二字无比刺眼?
为什么气她竟急不可耐到提前把名字签上?
……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什么?
稳如磐石的心,在这一刻彻底乱了,霍司辰不懂,他明明从未动过心,为何此刻却如此痛?
偏偏这时,那狠心的小女表子还要落井下石,怕他不签般给他递了笔:“霍总,签字吧,签完后我们就再无瓜葛了。”
她的语气是那么平静,又那么的冷淡,像是再不想和他扯上任何瓜葛般。
真是笑话!当初可是她哭着求着,死缠烂打要嫁给他的!
霍司辰死死的盯着朝雾递过来的那根钢笔,电光火石间,他脑海里有无数念头飞速闪过,他蹙眉,似是抓到了什么关键,然后抬眸看向了朝雾。
“这是个局。”男人一把抓住了朝雾的手腕,目光是鹰一般的锐利,“你根本就没打算卖掉朝氏企业,你只是把朝氏企业暂存到了陆景睿那里,想离婚后再把它买回来。”
这一刻,理智重新占领了高地,霍司辰在感情上有多迟钝,在商业上就有多敏锐。
“而你真正的目地,其实是这个。”霍司辰举起手里的离婚协议书,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将那协议书甩到了朝雾身上,“你想离婚,然后再反杀,夺回朝氏企业。”
他一阵见血,拆穿了朝雾的全盘计划,然后突然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评价:“出其不意——确实像你的行事风格。”
朝雾经商才能一般,但她鬼主意多,还没跟霍司辰闹僵那会儿,霍司辰带着她处理商业上的事物,她从不按常理出牌,总会想出一些大胆又匪夷所思的办法,去解决眼前的困境。
这一刻,霍司辰终于在如今这个仿佛一潭死水的朝雾身上,看到了她当年鬼灵精怪的影子,他眸底寒冰消融,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勾唇笑了。
那笑容竟是有些温柔的。
只可惜温柔一闪而过,下一秒,他又板起了脸,摆出惯有的冷肃严苛的表情来:“但你这个计划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你如何保证事后陆景睿会把朝氏企业还给你?”
“商场如战场,决不可感情用事,这话我跟你重复过多少遍,怎么到现在你还是学不会?”
离婚协议书被扔过来的那一刻,朝雾没有伸手去接,纸张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朝雾站在这片白纸中央,不卑不亢的与霍司辰对视:“霍司辰,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冷血无情。”
她冰冷的语调,像一把刀,深深刺进了霍司辰的心脏。
心又不听话的开始疼,霍司辰也习惯性的无视。
“呵!”他回以冷笑,“朝雾,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朝雾也笑,笑容不比他的冷笑温暖多少:“那你就签了字,让我见见棺材。”
言罢,朝雾向一旁伸手,凌子霄立刻递过来第二份离婚协议书。
朝雾接过,再次将离婚协议书递向霍司辰。
霍司辰脸色阴沉到可怕:“朝雾,你真以为我不敢签?”
不知是在赌气,还是说出了真心话,他磨着后牙槽,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巴不得早点摆脱你。”
他一把夺过那离婚协议书,然后将它递给了身后的助理:“拿给律师。”
离婚协议涉及到财产分割,当然要先给律师过目了。
朝雾表示理解,但还是怕霍司辰反悔般补充了一句:“你那边确认协议书没问题后,就带着律师来我办公室找我,咱们争取今天把婚离完,以后就不用再互相膈应了。”
霍司辰气得脸都青了,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家事,回家谈!”
说完这句话,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和朝雾呆在同一间屋子里了般,霍司辰扬长而去。
朝雾觉得他很莫名其妙:离婚就离婚,摆什么臭脸?
可能在人家霍大少的眼里,像她这种一直倒贴他的女人是不配跟他提离婚的吧,离不离婚都该他做主,她只能受着。
真是够了!
***
一间装修风格极其古典的巨大办公室内,三个律师正分工合作,快速翻看着一份厚度堪比新华字典的文件。
那文件正是朝雾和霍司辰离婚财产分割的明细。
而霍司辰此刻正坐阴着脸坐在老板椅上,满脸阴霾的看向律师这边。
这个男人面向本就凶,脸色一沉,更是吓人,屋内气压低到让人喘不过气,三位律师战战兢兢,还以为霍司辰嫌他们速度太慢,于是干得越发拼命,几乎是一目十行的在审文件。
可实际上,霍司辰盯得并不是三位律师,而是三位律师正在翻看的文件。
她连财产分割的明细都让律师提前备好了!
她玩儿真的!
怒火在体内横冲直撞,霍司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离就离,当真以为他会舍不得吗?
不,早在五年前,他对这个女人已经死心了!他现在爱的人是曾经救过他命的姜绵绵,而不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朝雾。
他应该和那白眼儿狼离婚,然后迎娶姜绵绵。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既然这是正确的选择,为何怒气不能笑,心疼也不肯停止?
***
傍晚时分,霍司辰带着他的律师如约来到朝家,他到时,朝雾正坐在客厅等他。
“协议书我和律师都已经看过了。”霍司辰开门见山道,“你只拿了朝家的财产,霍家的财产你没动分毫。”
朝雾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的沏着茶:“该我的我分毫不会少要,不该我的,我一厘也不会多拿。”
她说得平淡,可这种分法儿其实对她很不利,因为她和霍司辰结婚时,朝家家大业大,龙城再没有哪个家族能比得过朝家,可如今……除了一些不动产,朝家只剩一个空壳子了。
现在龙城首富已经易主改姓霍了。
“少装清高。”霍司辰冷飕飕的瞥了朝雾一眼,“好歹夫妻一场,虽然相看两相厌,但我也不会这么苛待你。”
他冲身后的律师扬了扬下巴,律师会意,从包里取出新拟的离婚协议书。
“朝总,这离婚协议书大部分还是您之前叫律师拟的那份儿。”律师沉声道,“只是在最后霍总又加了两条,第一条是霍总愿意一次性支付给您十亿人民币,当做您的青春损失费,第二条是您和霍总之前在澳大利亚买的那座占地面积两千五百平的豪宅,霍总也愿把它划分到您名下,那房子虽然是霍总买的,但装修毕竟是您一手操办的。”
十亿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是个天文数字,但在朝雾眼里……还真不怎么够看。
毕竟她刚卖的朝氏企业的股票,总价都要好几百亿了。
这钱霍司辰也没要,这点儿倒是挺大度的。
朝雾对霍司辰多给她的这点儿财产没什么兴趣,但她嫌重拟合同麻烦,所以也变没提出异议:“可以。”
她从茶几下取出两根钢笔,然后把其中一根递给了霍司辰,殷红的唇斜向上勾起一抹冷艳的笑:“霍总,终于到这一步了。”
霍司辰也笑,笑容里没有解脱,反倒像陷入了新的牢:“是啊……终于到这一步了。”
他盯着她,眸底蕴着愤怒,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更浓烈的情绪。
——恨。
朝雾突然心惊,和霍司辰认识这么多年,她一直如同飞蛾扑火般迷恋着他,追逐着他,甚至牺牲自己去成全他……这么多年,她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何至于担他这么一个恨之入骨的眼神?
朝雾心有不甘,签字之前,突然抬头看向了霍司辰:“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霍司辰握笔的手也是一顿,他冷眼扫过朝雾:“问。”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这问题在心中兜兜转转已经很久,朝雾早想问了,如今和平分手,她觉得她该讨个答案,好给自己这么多年的求而不得一个交代,“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明明刚认识的时候,你一直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我……”
那时的霍司辰性子虽然也很冷,但冷中是藏着温柔的,他会在她无助的时候给她依靠,会在她犯浑的时候像兄长一样教训她,会在她遇到的困难的时候,手把手教她如何解决难题……
他们以前明明那么要好,她甚至跟霍司辰撒过娇,一向讨厌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霍司辰也曾温柔的揉过她的脑袋……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朝雾不懂。
她诚心发问,换来的却是霍司辰更加冰冷的目光:“所以你期待我会一直照顾你?”
他突然讥讽的笑,眸底的厌恶更浓:“朝雾,我凭什么一直照顾你?当初我命悬一线,你却丢下我自己跑了……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你还有什么脸面要求我一直照顾你?”
朝雾听糊涂了:“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丢下你自己跑过?”
霍司辰身体明显一僵,他那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的显出震惊来:“……你忘了?”
他愕然的盯着朝雾看了数秒,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哈……你竟忘了!”
“也是,朝小公主的眼里向来只有自己,别人的死活,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他句句讥讽,控诉朝雾的自私与无情。
朝雾火了,若是她曾做错过什么,她可以认,她甚至可以向霍司辰道歉,可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这自私的罪名她可不担。
“你把话说清楚。”朝雾压着火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
霍司辰冷笑一声:“好!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帮你重温一下!”
“五年前,你父母的忌日,每年一到这一天,你情绪就会变得很低沉,为了帮你舒缓压抑,我提出带你徒步登山,本是想借着登山告诉你,人生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咬牙挺过,才能看到山顶更广阔的天地。”
“谁料爬到一半下起了暴雨,再往前爬可能会有危险,没办法,我只得带着你和绵绵寻找地方避雨。”
听着霍司辰用低沉的嗓音讲述过去的种种,朝雾思绪也渐渐飘远,被带去了五年前:“……结果途中你为了救我,被利石划伤了腿。”
当时大雨倾盆,山路极其的滑,还有流石下落,下山时朝雾不小心踩空了一脚,险些被流石带着一同滚下山去,是霍司辰救了她。
但他的腿也被山上某个外凸的尖石划破,划出的口子足足有一尺之长。
“呵,原来你还记得。”霍司辰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朝雾的回忆,“那你还记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朝雾当然记得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接下来发生的事。
霍司辰腿受伤了,没办法走太远,大雨又屏蔽了手机信号,他们三人孤立无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躲雨途中他们发现了一栋空别墅,应该是某个富豪盖来度假用的。
“我们找了栋空别墅撬锁进去了,因为大雨导致我腿上伤口发炎,我发了高烧。”霍司辰继续往下讲述道,“我高烧不退,神志不清的时候,是绵绵冒着大雨跑了几十里的山路,去山下请了医生上来,然后一直待在我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直到我痊愈。”
“而你呢?朝雾,当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遇险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你在雨停后立刻打电话联系你的管家把你接回家,然后请私人医生去治你那该死的感冒!”
霍司辰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满腔的怨恨几乎装不住,要从双眸里溢出来了。
“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了,你不是我的良人,绵绵才是。”故事已重温完,霍司辰重新拿起钢笔,毫不犹豫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绵绵救过我的命,我绝不会辜负她。”
朝雾安静的听霍司辰把故事讲完,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不能自已,笑声里却染着悲凉。
原来他这么恨她,是因为这件事……
这笑声太过诡异,霍司辰不由的蹙眉:“你笑什么?”
朝雾笑出了眼泪,一边伸手去抹眼角的泪花,一边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在笑世事弄人罢了。
五年前爬山遇险,霍司辰因伤口感染高烧不退,陷入昏迷,她忧心他的安危,于是让姜绵绵留下来照顾他,自己则冒着大雨跑了几十里的山路,跑去山脚找了医生上山救他。
这一路她摔了无数的跤,到山脚时浑身都是污泥和雨水,还有摔出的淤青。
她哆哆嗦嗦的给医生描述了别墅的地址,然后便倒下了。
一路淋雨下来,她也发了高烧,可即便那样,她仍担心医生找不准路,挣扎着想陪医生一起上山,最后遭了医生一顿臭骂,这才老老实实躺下休息。
后来雨停了,朝雾联系上了她的管家,于是管家先是安排她车把她送回了家,然后安排救护车上山接霍司辰。
朝雾一直担心霍司辰,本想去看他,但又担心自己满身淤青的模样会让他难过,于是忍着没去,直到高烧退了,额角淤青消散,这才慌里慌张跑去探望他。
见面后,朝雾也没提这件事,因为她觉得她冒雨下山请医生是她本就该做的,霍司辰一直以来都那么的照顾她,这次受伤也是因她而起,本就该她冒雨下山请医生,没必要单独说出来讨表扬。
谁曾料想她的不卖乖,反倒让姜绵绵钻了空子!
回忆到了尾声,朝雾也笑完了,她擦拭掉眼角笑出的泪花,然后拿起钢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霍司辰锁眉看向朝雾,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可哪里不对劲儿呢?他又说不出来。
“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他突然问。
记忆里,她是个很会为自己辩解的姑娘。
可此时此刻,那个巧言善变的姑娘却变得沉默寡言了。
朝雾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事已成了定局,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毛在她下眼睑处打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看上去安静又落寞。
霍司辰受不了她这模样,他情愿她死不认罪,他情愿她巧言狡辩……
这才是恶人该有的模样,行恶的是她,她凭什么委屈?
霍司辰火气上来,不愿再多看那恶人一眼,冷漠的起身告别:“既然婚离完了,那我就告辞了,财产分割上你若还有什么疑虑的话,联系我律师。”
言罢,他转身欲走。
朝雾却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霍司辰眼尾冷飕飕的扫过朝雾:“还有什么事吗?”
朝雾起身,缓步走到霍司辰跟前,然后猛的拉住霍司辰的领带,用力下拉,将他拉向自己:“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可是当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在他耳边低语,然后松开了他。
他昂贵的领带被她扯乱,于是她又安安静静的帮他把领带重新系好。
系好后,她发现他领口有点褶皱,于是顺手帮他把领口抚平。
那是左边的领口,离心脏的位置很近,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动作的末尾,朝雾伸手在霍司辰左领口处拍了拍。
“我希望你心始终如初,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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