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萤盯着夜枭那颗灵活的脑袋瓜,只觉得颇为有趣。
当然,她最感兴趣的是那双幽黑的大眼睛,黑不见底,彷佛开在半空中的两个黑洞,一旦看进里头,便宛如从高处俯瞰深渊,让人有一种情不自禁想纵身一跳的冲动。
唐萤伸手轻捂夜枭那双大眼睛,体内的灵气近乎同时与之反应,灵脉中的太阴之气微微躁动,如潮汐被月华牵引般起伏不定,隐隐有要外溢而出的趋势。
如若是寻常修士,肯定早就被撬动灵基,灵魂被勾入夜枭眼底,留下一具死寂的身体吧。
这下唐萤什么都明白了,她暗暗运转起识海内的法种,动摇的灵基瞬间稳若盘石,太阴真气如活水般重新流转体内,再不受丝毫牵引。
鬼鸮,流离阴阳两界的凶兽,其大得可怕的眼睛正是通往阴界的通道,如若魂力不够强壮,仅仅对视一眼就会魂归地府。
修士有法衣,灵兽有护甲,却都唯独露出一双眼睛在外,最容易被忽略却也最脆弱之处,毕竟眼睛最多只是中一些没什么杀伤力的幻术,且鲜少有攻击能直接命中眼睛。
偏偏鬼鸮的眼睛就是勾魂法器中的至宝,一看便是直击要害,就地死亡。更别说鬼鸮身姿灵活,眼睛硕大,简直是有翅膀的黑白无常,这大意粗心下来,甚至连元婴以上的修士都可能中招。
唐萤之所以会知道,还得多亏在鬼市那一次开了见识,她曾在鬼神判架上看到一颗价值不斐的渡魂珠。鬼女红螺告诉她那是名为鬼鸮的灵兽眼珠所制成,乃天生的勾魂至宝,可以强行渡化难缠的恶鬼和罗剎。
鬼鸮来去无踪,极为狡诈,为天道所不容的邪物,鬼女是趁其偷魂时被天雷重伤,才将之入手。
鬼鸮似乎是靠着将灵魂拖入阴界时,通道打开的瞬间,从中溢出的阴气补充自身灵力,所以寻常修士只当夜霄是食魂恶兽,并不知道其眼睛隐藏的玄机。
在少女手掌盖过来前,鬼鸮本来斗志高昂,想学着斗鸡用鸟喙戳上一个血淋淋的洞,士可杀不可辱!但对方的手掌心异常冰凉舒服,它情不自禁地眨了眨大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屈服,脑袋瓜往对方手掌心里试探地蹭了蹭。
“恩?”
随着唐萤试探性放出寒气,就见鬼鸮缩小身子,整只鸟已然忘了尊严,死命往她怀里钻,那双大大的眼睛舒服地缩起,完全没有方才怒目相视的模样,
随着少女的寒气渗入,鬼鸮舒服地颤了颤,身上开始抖落下残缺的黑羽,没一会就满地黑渣,隐约间还能闻到腥湿的焦味,其中掺有一丝纯刚之气。
原来这只鬼鸮被雷击后受了重伤,不得已才吸取大量灵兽的魂魄以打开阴间通道,利用其中溢出的阴气疗伤,但当然的,这些少得可怜的阴气完全没有少女体内的纯阴之气好用。
此时鬼鸮借着少女阴寒的灵气,脱落下受损的黑羽,并很快从光凸凸的部份生出新的羽鳞。它满足地抖了抖身体,从半身焦炭似的诡异球体恢复成一只蓬松的黑白毛团子。
唐萤趁他不注意,将它掬在两手之间,就这么稳稳捧着。毛团子突然一颤,鬼鸮漆黑的眼睛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许久后,它歪了歪脑袋,模样似乎还有些睡醒般的迷糊,
啪。
一根根黑至笔尖反而泛着幽幽蓝光,鬼鸮张开一双恢复如初的翅膀,唐萤不可避免地被惊艳一番,它的翅膀宛如裁下的夜布,却又从中生出无数斑斓的星眼,怪不得能很好地藏入夜色之中。
鬼鸮慢慢用鸟喙理了理新生的羽毛,等到做好一切后,它回头,脑袋半歪着看着唐萤。
少女已经有了因应之道,白皙的指尖随即旋出一小盏冰花,里头流光溢彩,恍若星光的结晶。
唐萤发誓,她在那双黑不见底的大眼,看到了亮晶晶的星光滑过。
鬼鸮双眸发光地看着她,彷佛唐萤突然从一个看不死的讨厌人类摇身一变,成了一座生满老鼠的大谷仓。
开什么玩笑!眼前这个人类俨然一座移动地府,丹田内外、浑身上下的阴煞之气……鬼鸮把目光放在唐萤的头顶上,心想如果可以在上头筑巢就好了。
少女自然不知道这头鬼鸮的异想天开,但也看得出来对方灵智不低。毕竟是第一次收灵兽,之前魏沉香的小鬼可不算,少女难得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斟酌了几分道:
“你瞧,你我皆是流离五行之外的修士,为世间所不容。你可愿意与我契约?我会供给你所需要的灵力,日后你我生死相依,一同圆得大道。不过我们要先约法三章,我会封住你的双眼,不能让你恣意勾魂,这样你愿意接受吗?”
啪。
瓷杯被捏得支离破碎,却没有在那双指骨修长的手上留下任何伤痕。
满室祥光瞬间黯淡,白凤被这么突发惊吓,一身洁白无瑕的羽衣顿时黯淡不少。
迫于对方淫威,它小心翼翼瞅了一眼那只魔王犼。
魔王还维持着人类少年昳丽俊美的姿态,只是烧灼的融金近乎要从秀美的眼睛溢出,野兽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本来纯良无害的美貌已然染上非人的凶艳之色,黑色的裘衣拖曳出浅浅龙麟似的冷光。
他猛地站起来,背影依然是矜贵优雅的年轻公子,但白凤清楚感觉到外露的煞气,看了一眼墙上的影子,妈呀,魔相都露出来了!
正邪不两立,他浑身白羽都紧戒地直竖,快炸成一团毛球,支支吾吾问:“去哪?”
心想对方若是要大开杀戒,他便可以趁乱闯入皇宫抢回弟弟。
“入宫。”
白凤不由得诧异,之前这家伙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其实它是能理解的,猛兽在自己的领地多少显得意兴阑珊,而魔王盘据天地,这云海着实不够其展翅,轻忽大意才是符合其强大的作为。
“有别的气味。”
他一字一句,空气却彷佛被撕裂出细细虚空,从中有寒气发出骇人的低咆。
魔王端着美貌的人类姿容,但唇下已经露出野兽的犬牙,他恨不得立刻现出原形,一口咬死那只胆敢缠上少女的孽畜。
白凤听出其中的可怕独占欲,一下就想明白了,记得这家伙似乎有一位颇有宠爱的人修契约者,他都不知道该敬佩还是该同情对方,前头魔王便是悠悠哉哉陪着对方在云海闲逛,现在突然发难,难不成是那个契约者发生什么事了?
“是什么东西?”
他好奇一问。
“别头畜生。”
白凤:你这是在承认自己也是一头畜生吗?
白凤暗暗看了一眼那个恶兽之主,他似乎相当在意那个契约者,原来不是存在身边的备用口粮吗?其实契约者对他们这类与天齐寿的强大妖兽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
但他暗自纳闷哪个人修坏了脑子,会想和魔王作伴?怕是一个烂到骨子的家伙吧?毕竟人修多的是那种渴求力量、走火入魔之徒。
傅莲完全不等人,白凤赶忙跟上对方,现在正好是混入的时机。
但看着对方急冲冲的身影,他也不禁想,如若哪一日自己心血来潮,非要想找人契约,那必定要是一个本质纯净无瑕,宛如琉璃般剔透的人儿。
唐萤感觉到识海内多了一个冰团子般的存在,她和鬼鸮已然心念相通。鬼鸮也似有所感,那双大得夸张的眼睛时不时偷瞅少女,唐萤竟觉得这个小恶鸟越来越显出几分可爱。
不过她看了看自己这头小伙伴,无论是当鸟当灵兽都太醒目了,何况昨晚才在全城闹出了大事,自己做为端木宁的客人,可不能给她惹上麻烦。
“你不能这样出去。”
“那头邪物就在附近。”
年轻的郎君面容清冷,宽肩长腿,步伐扎实,一看就知道是实力不凡的少年英才。
他右手紧紧按着腰间配剑,身旁两个姿容不凡的少女紧紧相随。
端木宓看着季少寒的方向,忍不住提醒:“在上去就是飞鹓的凤阁了。”
“殿下不相信师兄也就罢了,没想到就连青风啸也不信。师兄,我看我们还是早日告退吧,何必淌这一趟混水,帮了人还要被人嫌弃。”
一旁的华服少女呵呵娇笑。
端木宓却丝毫不显困窘道:“国有国法,先前季道友与其他修士有摩擦,一切不过秉公处理,没有什么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殿下要避嫌,瑶儿明白,不过这样看来要当殿下的客人可不容易,只要得罪其它修士,就要被“秉公处理”……”
端木宓皱眉,这个女修生得娇俏可人,但说话间夹棍带刺,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她要说什么,安如瑶却突然上前,一把捉住季少寒的手臂,撒娇似地吐吐舌道:“师兄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喔,要不是我说青风啸可以斩杀邪物,殿下可不会那么快放你上来,”
少年放在剑上的手不由得一抖。
“安道友!”
端木宓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去请季道友的时候,季道友已经打回了三重天。”
安如瑶不想理她,只是自顾自和季少寒说话。
她不管这端木宓是不是爱在心底口难开,她安如瑶就是护崽子!对方袖手旁观着季少寒被他人屈辱,已经触犯到她安如瑶的底线。
她的师兄、她的人,她就一定要护到底。
“越来越近了。”
季少寒死死按着越发躁动的配剑,随时都要拔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