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打算和唐萤挤在同一间房。唐萤想了想便同意了。
鬼姑今晚肯定会在杀人,陶明理只是前菜,是刺激众人恐惧的调味料。师尊说过鬼姑心眼小、输不起,她和任春三轮两轮赢下来,鬼姑肯定是恨极了,这次说不定就会在她们二人之间下手。
任春回去原本的房间拿些东西,唐萤和她约好暗号便把门关上。
童年的游戏其实是唐萤临时编出的借口。
那些奇异的灵感总是选奇怪的时间跑出来,唐萤只是觉得眼下状况似曾相识,又见那男修凭着胡言乱语就挑拨了众人,无数交错的思绪间,每个人的位子和脑中的印象一一对应。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前世吗?”
唐萤得到一片沉默做为回复。她这才想起来,魏凌妃已经消失了。
没有魏凌妃的唠叨,唐萤本来以为可以好好思考,但脑袋抵着门窗,又觉得四周安静得不象话,一时半晌竟是找不到人好好倾诉。
任春,也太慢了。
唐萤这么一想,便推开门想去看看,却感觉到门板的阻力,她又用力,门板依然闻风不动,少女发现不对,更用力推门,但无论她如何使劲,门已经死死锁上。
唐萤隔着窗纸一瞥,心猛地一跳,黑压压的,竟是不到一个时辰就天黑了。
她大惊失色,连踢带踹,又摔了几道法诀,大门纹风不动,隐约中有一堵海绵似的结界吸纳了她所有攻击。
唐盈面色苍白,差点跌坐在地。
鬼姑越发没有耐性了!
魏凌妃说过,百鬼蛊虽是好物,但既然是阵法,就有一定法则限制,如果能顺应阵法,自然事半功倍,但若强行改阵,破坏规矩,极可能有被反噬的危险。
唐萤便是摸透阵法运行规则,才能几轮生存下来,布阵的鬼姑反而身受拘束,这头越发失去耐心。唐萤毫不怀疑,如果阵法许可,鬼姑绝对会直接现身毙掉她。
变故突生,本来还有些自信的唐萤顿时感觉像踩入了一个无底洞,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唐萤只能希望任春无碍。
她手抵着门,深吸几口气,做好鬼姑可能亲临的准备。
幽黑的房间只剩自己一个活人,门外的漆黑中有死亡沉默地注视,要说不害怕是骗人的。死亡不可怕,等待的前一刻才最令人发狂。
唐萤很清楚,这就是鬼姑要的复仇,所以在大家一头雾水的第一夜,她和任春都平安无事,死掉的倒霉蛋陶明理就是鬼姑血淋淋的留言。
她要自己每一夜都忐忑不安、辗转难眠,漫长的等待无异于对心智的凌迟,最后也许她会崩溃,也许会选择自我了断。
唐萤再次想念起师尊,前一晚她独自一人在花厅守夜,正因为有魏凌妃在,她的唠叨一开始听着烦,但听久了,在这不见天日的炼狱中竟也添了些人味,
她能一路撑过来,也许,或多或少多亏了这个麻烦的前辈吧。
“菩提塔的清灵佛音可以正三魂,清神智,驱妖邪,你突破时既靠了它驱散杂念,怎么不见你时时朗诵?”
“清灵佛音?”
当时的唐萤有些困惑,随后回味过来:“外门的三伏堂和隔河的菩提塔僧人时常一起做苦行,我只是听方师丈朗诵过几次,记不清了。”
唐萤用力揉了揉脑袋,此刻若能想起那清灵佛音该有多好。
不过一想到自己忐忑不安的模样正衬了那恶鬼的心意,对方说不定就在外头乐呵呵。为了自己,也为了傅莲,唐萤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唐萤借着亮晶晶的铜盆底,好好打理了自己脏兮兮的脸,又从房内的衣柜掏出一件簇新的衣服
,换下身上的破布。衣服的领口有些宽大,但换上不会差多少。一番整顿下来,浑身舒畅了不少,就差一个热水澡,唐萤还没有得意忘形到那种地步。
她拿下盖在傅莲身上的被单,卷成长条做身体,用枕头充作人头,在给她套上自己换下的那套沾满血污的破布,然后把这个“人偶”放在桌几前,也就是一打开门会先注意到的前线。
也许有些粗糙,但这是自己目前能想出最后的点子,哪怕只让鬼姑分心一秒,仅仅一秒都可能是制胜的关键
唐萤庆幸自己身材矮小,加上室内灯光昏暗,这个“替身”靠桌垂头丧气的模样,第一眼看上去还是足够以假乱真。
她挑开床帘爬了进去。
傅莲还在沉睡,唐萤想了想,便学着之前任春,咬破指头,往他嘴上滴了一血。
少年苍白的唇瞬间如得到滋润的鲜花,乍然生出一抹鲜艳,同时睁开一双妖目灿红,正好将少女俯瞰的脸庞纳入眼底。
“嘿,青莲少君?”
唐萤有些紧张,说话压低语气道:
“一会害你的恶鬼可能会来,到时候要拜托你,如果成功,你大仇得报,我日后也可以好睡一些。”
傅莲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危险的妖目静静地看着少女,无声的沉默恍若是对爱人的耐心,但事实上,少年活尸正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命令,做为那一滴血的报酬。
毫无自觉做为主人的唐萤继续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也会全力以赴,我们一同让那鬼姑偿命!”
如果魏凌妃在场,大概会对少女无异于对尸体自言自语的行为感觉悲哀又无奈。
此刻的少年给了唐萤并非孤单一人的感觉:又或许无论傅莲是死是活,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高高在上又勇敢无畏的青莲少君。
是她曾梦想的样子
唐萤突然想起曾跟随菩提塔的僧人一同苦行的午后。
那时一抬头,就有无数九极门子弟御剑飞过,飘逸的白袍近乎与云霞融为一体,他们看起来像一只只展翅高飞的大鹏,飞向她永远到达不了的云端。
傅莲应该也在其中,但谁能想到他们现在既生死两隔,又近在呎尺。
“唐施主,你羡慕吗?”方师丈曾这么问她,指着满天的修行者。
自己那时怎么回答的?
“地上奔跑的马会羡慕天上飞翔的燕子吗?”
当时方师丈浑厚的大笑彷佛重临耳畔,明明眼下是如此要命的时刻,唐萤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笑了几声,似乎哼出了几个音符,唐萤顺着回忆摸索,竟隐约想起了一小段妙曲。
第一声还有些结巴,在后来她越念越顺。当令人毛骨悚然的敲门声响起,竟是恰好对上曲段间的木鱼声,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异状,反而越发浑然忘我,继续口谱妙音。
桌几上的灯盏像被人掐住了火苗,光芒越发时隐时灭。一只飞蛾似将微弱的光芒当成月辉,嚣张地拍动花纹妖异的翅膀,便莽撞地碰上。
一簇黑火迅猛卷舌,飞蛾瞬间被无声吞噬,少年修长的手臂无声挡在少女身前,指尖飞溅出几颗火星,黑暗中似有一双炽热的白昼,驱散所有不利少女的妖邪。
唐萤没有发现不对,此时她浑身暖洋洋,说是吃了人参果也不为过,一寸寸紧绷着情绪的肌肉渐渐舒展开来。她越发沉浸其中,口中的妙音也越发完整,已然形成一段小曲。
隔着惨白薄脆的门纸,一只黑色的蛾影掠过,然后是两只、三只,无数只蛾影,最后拢聚出削肩细腰的女子身影,同时飞蛾凭空拍翅声也渐渐变成落于地面的脚步声。
“她”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也许正侧耳倾听着里面人的呼吸声,如唐萤所想,“她”享受着凌迟猎物的快意,而虚弱恐惧的灵魂也最容易被邪灵玩弄于股掌。
只是此时在床上的唐萤完全沉浸在那安详清丽的佛音中,如若魏凌妃听到,定是大喜过望,因为少女这是在回忆中领悟了清灵佛音,更甚的是……
唐萤,入定了。
细语轻妙,似凝雨颗颗,洗去了千百杂念,更驱散了万重恐惧,唐萤的神智越发清明坚定,岌岌可危的烛火也逐渐稳固起来,在桌上洒落下璀璨的光明之色。
那女子终于发现不对,少女的神智太过于清澈,不容半分邪气,她一时半晌竟找不到可以入侵的空隙。
她试图碰触纸窗上的灯影,然而在少女下一声诵念,光辉通明,灯盏大放而后大灭,却在消逝前一口气吐出了数不尽的星火。
狭小的室内瞬间灿若宇宙,黑影无所遁形,大亮的光明猛地弹回了影子的手。那女子的身影受此一惊,瞬间失去实形,化为飞蛾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唐萤只觉得神清气爽,她睁开了眼。
一缕艳丽的乌发戳着鼻尖微痒,傅莲安静地俯瞰着自己,面如美玉,睫羽纤长,曾经明亮的秋水被染成一片胭脂的殷红,那是清绝秀慧的少年仙君殒落红尘的证明。
两人的姿势与先前对调,唐萤仰躺在傅莲怀里,少女觉得不对,立刻就要起身,身后却突然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猛地抱住。
宽松的衣领微敞出白皙的颈背,少年活尸妖目微闪,他俯身,掀唇覆上。唐萤吓了一跳,但很快感觉到颈上一痛,这才明白傅莲是要喝自己的血。
说实话,比起对付先前的凶尸,少年活尸对主人可说是异常温柔乖顺,整个过程少女只感觉到颈上搔痒微刺,恍若停着一只搧翅的小蝴蝶。
但唐萤可没有半分旖旎之情,少女浑身僵硬,只希望筑基活尸的胃口不会很大,她这个小身板可没有做酒坛子的自信
幸好傅莲很快餍足松嘴,唐萤不禁松一口气,但一牵动到伤口,微微渗出的鲜血滴落出花蜜的芬芳,少年活尸眼前闪过零碎的肉身记忆,便又俯下头颅,伸舌一舔。
“阿!”
彷佛被揪了尾巴的兔子,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猛地从床上跳起,转头却见少年活尸一脸无辜,不禁好气又好笑。
傅莲睫羽搧翅,微露出柔红的倦意,吃饱喝足的活尸很快又昏昏欲睡。
唐萤无奈地擦了擦脖子,低头却发现室内已然满地阳光。
难不成她睡了整整一夜?
门口倒卧着她的“替身人偶”,一根红色的丝线穿过充做人头的枕头,唐萤下床,喀滋,她掀脚一看,是一只被踩得肚破肠流的死蛾。
少女看着垂泪一桌的烛台,若有所思。她走到门前,正将替身人偶扶起时
“唐姑娘?”
门外传来李右任的声音,唐萤蹙眉:“请问有什么事吗?”
“麻烦你开一下门。我有要事商议。”
唐萤吃过任春的亏,倒是长了些记性,便寻了一个借口:“隔着门说不行吗?我现在刚起床,衣容不整。”
“这样阿……那我就先告诉你,我昨晚发现的东西吧。那东西不方便外传,我说小声些,你靠近些听好……”
唐萤见门窗清楚投影出男子的身形,心中的怀疑去了几分,正要凝神细听,却听啪啦,是棉布被撕碎的声音。
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剑穿透门窗,就亮晃晃停在自己的肚腹前,幸好她前方是棉被作的人偶,但锐利的剑尖离自己脆弱的肚腹也不过几吋距离。
门外的李右任显也察觉到手感不对,立刻一脚踹开门,果然见唐萤虽一脸震惊,但全身上下安然无恙。
他不敢大意,提剑就欲了结其性命。
筑基修士要对付一个炼气子弟,就如大人欺负孩童一样轻而易举,更何况此时的李右任已经认定对方就是苏合鬼姑,他毫无保留,唐萤几乎没有逃生的机会。
除非,同在室内的有一个筑基修为的活尸。
“阿……阿……”
李右任睁大双眼,一只白皙的手腕死死掐住他的咽喉,手上的剑匡当掉落在地。
将少女牢牢挡在身后,少年血红的妖目昭显其非人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