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让林既的心猛然跳了一下,那些他刻意去回避的记忆也跟着接踵而来。
去年的除夕,他也不孤单,他收获了这新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如果他还被蒙在鼓里,或许刚才还会和加加说起这个故事。
可如今,他们都成了林既最不愿提起,最后悔,最羞耻的存在,不管是那段感情,还是那个人。
林既看了下发信息的号码,是个陌生号码,而他早就把相十方的各种联系方式拉黑,信息是谁发来的,就不言而喻了。
林既走到窗边往下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那辆迈凯轮停的位置都和去年的一模一样。
车门打开,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抬头往上看,和林既的视线对上。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林既看不清相十方是什么表情,但能看到他的小动作——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又放回去,来回了几次,他在紧张,在局促吗?
这都不重要,此情此景无论和去年再怎么相似,林既却不再是去年的林既了。
相十方拿出了手机,接着林既的手机响了。
林既盯着看了好久,他接了起来。
“喂。”相十方的声音低哑,有些粗粝,像雪从地面扫过,“新年快乐,林既。”
“嗯。”林既淡淡道,“楼下的是你?”
相十方被噎了一下,继而被一种心慌所笼罩,林既为什么会这样问?他看不出来是他吗?才分开了一个月,林既就开始淡忘了吗?
“……是我。”相十方说,“我想见你。”
“没必要,回去吧,别再联系我。”林既说完,直接挂断,再把号码拉黑。
手机里变成忙音的同时,相十方还看到窗帘被拉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好像把他和林既共处的世界隔开。
相十方忍不住上前一步,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寒风毫不留情的刮着他的脸,冰刃一样割着他的皮肉,又冰又疼。
但比起林既的漠然,这些疼似乎都算不上什么。
相十方茫然地站在冷风中,他觉得自己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了。他从不会去挽留什么,一件事物的逝去,必然有其自身的原因规律,他从不惋惜,也从不后悔,感情也如此。
可就在今天,他想起了同样是除夕,去年林既欣喜的扑进他的怀中,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爱意,他们正式确定关系,接吻相拥,把冷冬温暖成了春天。
他突然想见林既了,这念头如同洪水猛兽,凶悍得让他坐立不安。
于是他就来了,听到了林既的声音,说没必要,别再联系。
这是相十方预料过的结果,令他费解的是,就算知道一定是这个结果,他还是来了。
他不喜欢这种**控情绪的感觉,厌烦自己藕断丝连的行为,更愤恨林既对他的态度。
曾拥有过林既给予的最真挚的爱情和最妥帖的温柔的人,要怎么去适应现在的冷视和抗拒?
林既把加加抱进房间里,又给姑奶奶加餐半个罐头,之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顶着电视看,里面眼花缭乱的歌舞一点儿也没进到他的脑子里。
心神不定强迫自己坐住的林既最终还是没忍住,又走到了窗边,小心地掀起窗帘。
迈凯轮已经开走了。
林既心里一松,可下一秒某种更为复杂难辩的情感返了上来,像吞咽下一片刀片,从喉咙一直割到肚子里。
相十方的耐心,也不过半个小时。
意识到自己在介意什么后,林既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别贱。他对自己说。
年假一过,林既就带着加加和姑奶奶干脆利落地去了荣市。
到新城市的前半个月,林既忙得脚不着地,从新房子的入住到加加的入园手续,更别说工作上的一堆事情山一样等着他。
分部的规模还没有形成,林既一来先招人,起码得让每个部门都运转起来,公司才能发展。幸好大城市不缺人才,招好人后,就是拉投资,出新品,做项目,谈合作,林既好歹也算这行的一号人物,再加上华福沅的名声在,发展的前景还是相当可观的。
但这也要付出努力,林既几乎每天都要外出,下了谈判桌就要上酒桌。以前他孤家寡人,就算姑奶奶在家也是一个监控就能安心,现在不一样,他有个儿子,他得学会在家庭和工作之间找到平衡点。
不过这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他曾经也这样忙碌过,可当时没有经验,处事方式也没有历练出来,就显得生涩,毛手毛脚,所以老是碰壁,吃了憋就拿自己和相十方对比,通过丈量他们之间的差距来鞭策自己。可现在他不需要这么做了,他游刃有余,可翻手为云,在他的领域里没人会小瞧他,这就让繁忙的工作和应酬变得不再压抑,而是充实奋进。
只是他想到自己的改变究其根源,依然和相十方脱不了干系,这让他心生不快。
不过好在也没那么多时间让他总想这些。
这天他有场饭局,从酒店里出来已经快九点了,司机过来接他,一上车,他就看到后座里看书的加加。
“爸爸!”加加立刻把书放下。
“怎么回事?”林既说,“你现在不该在老师家吗?”
林既这段时间太忙,有时候晚上不在家,正巧他们家楼上有个小学老师,林既不在家的时候加加就去老师那儿学习。
林既一坐上车,加加就爬到他腿上,趴在他的胸膛,“你都一个星期没来接我放学了。”
“爸爸要上班呀,不然怎么给你买玩具?”林既笑着说,他一下一下摸着加加细软的头发。
“我不要玩具,我想你每天都来接我。”加加小声说。
“可姑奶奶的罐头怎么办?”林既问。
“对哦,姑奶奶要吃好多罐头……”加加苦恼起来,他不能因为自己想让爸爸多陪自己,而剥夺了姑奶奶的罐头,“我……我以后少吃一半的饭,给姑奶奶买罐头。”
林既笑出了声,“姑奶奶一顿吃得比你还多呢。”
加加眉毛都皱起来了,他掰着手指认真嘀咕着该怎么才能两全其美。
林既心想,儿子好可爱,有儿子真好。
与此同时的雍市。
相十方从酒局里出来后,没让司机送他回家,而是叫司机开到了另一个小区里。
他有些醉了,本能大过理性,刚才的包间里有个公司的助理,也带着眼镜,乍一看好像林既,可那不是林既,眼睛没有林既漂亮,个头也不如林既高,更不像林既那样会说话,会劝他不要多喝。
三个月了,从严冬到初春,他都没见过林既。
可林既怎么还盘踞在他的脑子里,那么清晰,那么深刻。
相十方的脚步有些虚浮,他来到林既家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钥匙和锁孔不一,插都插不进去。
这就是林既家的钥匙,他故意不还回去,没有丢弃,时时带在身边。
如果相十方没醉,就知道锁被换了,就不会这样执拗的非要用这把钥匙,不懈地找各种角度插进去。
他努力了十多分钟,毫无用处。
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门发出了锁舌弹开的轻响,门打开了。
在如此迟钝的情况下,相十方的心脏却快速跳动着,惊喜的烟花盛放着,他抬头喊道:“林既!”
可眼前却是另一个男人,穿着宽大的半袖和裤衩,湿着头发,显然是刚洗过澡。
这是林既的家,怎么会有其他男人?
相十方的胸口像砸进了一块重石,接着他阴翳下来,揪住那个人的衣领,指节泛白。
“我靠!”宋理原还没说话就被攻击,满头问号感叹号,“放……开……我!”
相十方的手劲儿惊人的大,宋理原一个二十出头的蛮力大小伙儿,居然奈何不了,他被猛地摁在墙上,就要被掐死了,危机时他脱口而出:“林既!”
相十方力道一松。
宋理原赶忙挣脱,扶着鞋架咳嗽,还边骂:“你他妈有病啊?先小偷撬门,后入室袭人,草!脖子都断了!”
相十方才算是认出了他,迟缓道:“是你啊。”
“你以为是谁?”宋理原朝他吼,脑子又转了转,啐道:“你又以为我和林叔有一腿了?我对男人没兴趣!”
相十方没把他的怒吼当回事,而是问:“林既呢?”
“他早就去荣市了,我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借住在这里。”宋理原说,他闻出相十方喝酒了,骂了他几句就没再计较,边往屋里走边说:“你过来干嘛?你和他不是分手了吗?”
相十方没说话,他时隔三个月再次来到这个家,里面的装潢没变,却没了一只看到他就倒地撒娇的胖猫,也没了一个温柔的男人。
相十方怔愣地站着,结结实实的体会到什么叫触景生情。
宋理原好心给他拿了盒牛奶,见他这神情,了然地“哦——”了一声,“想找我林叔复合啊?”
复合?他有未婚妻了,婚期都订下来了,在今年六月,派瑞西毕业那天。
相十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中满是嘲意,怪不得林既反感他,他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自私到了极致。
宋理原把牛奶塞给相十方,“但我劝你还是别去纠缠他,他好端端的要求调到荣市,肯定是因为不想见你。”
宋理原没注意到因为自己的话,这个高大冷峻的男人轻颤了一下,像是钟杵对铜钟的第一击。
“你也知道的,林叔以前抑郁过。”宋理原说。
“抑郁?”相十方眼里诧异。
“是啊,不过也好了很多年了,他没跟你说过?”
相十方摇头,问:“为什么会抑郁?”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家里不让提,不过想想也能明白,林叔高中的时候父母双亡,又学业又无疾而终,他又不是神仙,哪儿撑得下去?”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才刚上高中,林叔在我家喝酒,喝着喝着就哭了,那时候我爸妈才知道他病了。现在想,如果当没发现,林叔连生病都是一个人扛着,他可能真的会……唉,算了不说这个。”
宋理原摆了摆手,接着见相十方脸色青白,微微弓背捂着心脏,被吓了一跳,“喂喂喂!你喝醉了又什么毛病?!”
相十方的心脏健康,可此时却感受到了真实的疼痛。
他想回到过去,质问那个毫无同理心的自己,为什么要去抢夺属于林既的名额,如果他没那么做,或许林既不会经历这些。
那就是你,相十方。
相十方似乎听到了林既的声音,又像是自己的声音。
即使过去了九年,你也不能和九年前的你割裂,你们是同一个人,是你害了林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