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元宵的后两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但在这之前,学生先要返校注册,交寒假作业以及各种费用。
林诚的工作繁忙,初七就又到外地运货去了。林既注册的这天,路倩然也临时有事,楼下邻居奶奶住院了,他们家里忙,一时腾不开,路倩然便说自己能替他们照顾一天,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提着保温杯去医院。她本来还想着到点了再回来接林既去学校,但林既不忍心看她那么忙碌,说自己可以乘公交去。
比起一般人对开学的抗拒,林既倒很是期待,因为他又可以见到喜欢的人了。
坐上公交车,林既在摇摆的车上,展开了对未来一个小时的遐想。
或许他等会儿就会见到相十方,见到之后该说什么呢?嗨,寒假过得怎么样啊?这样好像太轻浮了,相十方一定会回答还不错,话题立刻结束。
寒假去哪儿玩了?这个更不行!这个话题必定和他的女朋友相关,就算能聊再长,对林既自身也是煎熬。
寒假作业我遇到了一道难题你可以帮我看一下吗?这……这也太死板了,从上学期到现在,总用这招,我都替相十方烦了。
当林既陷入自己营造的美好而苦恼的纠结之中时,他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在向他靠近。
我只和他说两句话就好了。林既这样想着,普通同学的寒暄两句就足够了,多了就不对了。
林既得出这个正确却并不开心的答案后,他扭头看着窗外,车子开过一条绿荫道,车窗映出了林既的脸,还有身边一张向他凑近的脸。
林既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身子靠着窗,警惕惊惶地看着这个人。
“刚想叫你,我还没出声,就把你给吓得。”那人直起腰笑了一声,眼睛睨着林既,流露出几分轻蔑。
林既紧抿着唇,不做声。
这个人他认识,叫赵历,是曾经七班的同学,身材瘦高,头发短刺,单眼皮和薄嘴唇让他看起来不太友好,不过他在七班的人缘很不错,只是非常看不上林既。
“今天林少爷怎么坐我们平民才用的出行工具?”赵立故意在林少爷这个称呼加重。
林既垂下眼帘,并不想和他说话,公交车上赵历不敢对他做什么的。
“喂,跟你说话呢。”赵历一手够着拉环,借着公交车拐弯的力用力往林既身上撞了一下,“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少爷,是你们自己这样叫我的。林既默默在心里说。他抱紧了书包,肩膀又缩了缩。
赵历“啧”了一声,“还以为你这妈宝男能有点儿长进呢,还是怂逼一个。怎么,你们一班没人笑话你?”
那三个字刺到了林既,他终于抬头望向赵历,镜片后的眼睛有些僵硬,但也看得出不快,“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一样。”
“说什么呢?”赵历俯**,“大点声,娘腔。”
林既嘴唇颤了颤,他就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刺。他闭上嘴,像一枚被伤害的蚌,再也不出声。
赵历感到无趣,继而是对林既这个人更大的不爽,他故意站在林既身边,直到到站了,林既必须要越过他才能下车。
赵历明明也是这个站下,但他就是要堵着林既让他不痛快。
林既想从缝隙挤出去,可赵历站得很稳,丝毫不为所动。
“你让开!”林既低声说。
“你也太没礼貌了吧?”赵历露出刻薄讨厌的笑容,“请会不会说?”
林既紧握着拳头,他盯着赵历,一种隐秘的,沸腾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要醒来,岩浆一般慢慢侵蚀着他的灵魂,把杂质化为灰烬。
抬起拳头,我可以做到的。
赵历有些讶然,就像长时间逗弄一只温顺的狗,某天它突然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这时司机喊道:“还有人下车吗?没人就关门了。”
林既的声音先于自己的思想:“有人下车!”
他推开了赵历,快速跑下了车。
赵历踉跄了一下,切了一声,也跟着下车了。
下车之后,林既才有了安全感。第一天就碰上了关系不好的同学,林既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更要命的是……林既边快步走着,边回头,竟看到赵历还跟着自己。
一中分年级注册,高三是第一批,现在已经坐在教室上课了。今天来的只有高二,所以学校里的人并不是很多,林既刚刚才浮现的安全感立刻就不见了,为了甩开赵历,他故意绕远路。可没有反跟踪经验的林既,把自己的意图暴露得太明显,赵历来了兴致,逼得更紧了些,到最后,林既直接跑起来。
这样赵历有种掌握猎物生杀大权的快感,狗就是狗,碰到有枪的人,敢露出牙齿就是死的命运。
林既慌不择路,居然绕进了小道里,前面是老旧的杂物房,平时只有清洁工来取打扫用具之外,没人会来。
林既看着眼前的死路,一时茫然无措。
身后赵历以胜利者的口吻说:“跑啊,怎么不跑了?”
林既回过身,戒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追我?”
“我追你?”赵历发出啼笑皆非的嗤笑,“老子也要去教学楼,你以为我也闲啊?不过,看你这一见我就跑的怂样我就手痒,林既,你们尖子班的是不是都跟你似的?”
“才不是!”林既立即反驳回去,和他同班的有相十方,虽然在赵历这种人的评价里荣辱与共很没意义,但林既就是听不得他说相十方。
赵历不喜欢被他反驳,便用更刻薄的语调说:“也是,别人哪愿意和你相提并论?”
他挑起笑容一字一顿道:“妈,宝,男。”
林既用力咬着嘴唇,死死瞪着他。
“怎么?生气了,想打架啊?来啊,我奉陪。”赵历甩了甩胳膊,朝林既走去。
林既咬紧牙关,正准备和他拼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林既,你在干什么?”
林既紊乱的心跳忽而暂停了一瞬,接着又猛地跳动了一下,某种不适时宜的酥麻从心脏波及至全身。
他的视线越过了赵历,落在了路口那人身上。
是相十方。
林既顿时什么都忘了,只怔怔地看着相十方。
赵历也看过去,本来有人来就够扫兴了,来的人还是全校皆知的好学生相十方,不得不承认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相十方在老师面前随口一句话,都有极大的信服力,最最主要的是,要是他对相十方做了什么,全校女生都会来掐死他。
“算你好运。”赵历啐了一口,插着口袋往回走。
他正要越过相十方时,后者动了,他身形一偏,挡在了赵历面前。
赵历皱了皱眉,又往另一边走。
相十方也往另一个方向挡。
赵历抬眼看着对方,“同学,你想干嘛?”
相十方抬了抬下巴,示意林既,说:“向他道歉。”
赵历睁大了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林既与他的感受相同,虽然他和相十方隔了十步的距离,但依然能听清他说的话。
相十方是在替他出头吗?
“我为什么要道歉?”赵历不可思议的说。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相十方毫无波澜道。
“你管太多了吧,优等生?”赵历阴阳怪气道。
“现在不道歉,是吧?”相十方没被他的语气所激怒,“那就到老师面前说。”
赵历发出嘲笑,“遇事就找老师,你小学生啊?”
相十方仍然不为所动,而是拿出手机,边拨出号码边说:“小学生比较忌惮老师。”
赵历立刻就明白他在做什么,开玩笑,要是在和两个尖子生“对薄公堂”,他张一百张嘴都站不着理,况且他确实没有理。
“你叫谁啊?!”赵历急了,伸手就要抢相十方的手机。
相十方就在等他主动出手。只见相十方接住赵历的手腕,身子一侧再一拉,赵历失衡,失去身体掌控权,不到一秒他便被拧转手腕到身后,摁在路旁的墙壁上。
林既见他们动起手,很担心相十方会受伤,便快速跑过来按住赵历的另一只手,令他失去还手之力。
“你没事吧?”林既急切地问。
相十方摇头。
赵历气得表情扭曲,“二对一,不公平!”
相十方还听着手机,他面无表情地说:“老师,这里有人辱骂同学。”说着,他把手机放在赵历耳朵边上。
赵历那遭遇过这么憋屈的境况?娘都不能骂,只好自暴自弃地喊:“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吧?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看着他说。”相十方说。
赵历只能照做,他把脸转向林既,愤懑道:“对不起!”
他的道歉林既并不稀罕,但这是相十方替他要来的,他便点了下头,收下了。
相十方松开了钳制,把赵历往大路一推,收起手机说:“没下次了,滚吧。”
赵历阴测测地瞪了他们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既松了口气,他看着相十方说:“谢谢你。可你怎么会走到这边来?”
“我在路上看到你被他追着,就过来看看。”相十方淡淡道。
“谢谢你。”林既又说了一遍,语气格外真挚。原本这又将是个糟糕的回忆,可相十方出现了,他就是有把一切都变美好的能力。
“没什么。”相十方往外走。
林既跟在他的身边,又问:“你刚才真的打给老师了吗?”
“骗他的。”相十方说,“但等会儿你可以去和老师说。”
“啊,不用了。”林既说,话音一落他又觉得对相十方说出拒绝的话极为不妥,很快解释道:“以前说过的,但效果不大,而且……还会起反作用,对我而言。”
相十方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是你以前的同学?”
“对。”林既点头,“我们关系不太好。”应该是说,和以前的同学关系都不太好。
“他为什么要招惹你?”相十方问。
“因为,看我不顺眼吧。”林既笑笑,“我性格很闷,不太爱说话,和同学们处得一般,再加上他们见我妈妈每天都送我来上学,就叫我……你也听到了。”
“因为我不善交际,在班里没什么朋友,他们就比较喜欢捉弄我。”
“有次体育课,他们把我关在厕所里,到下节课上课了才把我放出来。”
林既的声音有些闷,他从不轻易说出这些事,一方面他不想让路倩然担心他,另一方面,也没别人能听他说。
他才发现这些话说出来,依然让他非常难受。
“从来没有人来救我。”林既低着头,看着地面,“今天是第一次。谢谢你,相十方。”
相十方看到,有颗眼泪从林既的脸颊滑落。
林既觉得好丢人,居然在相十方面前哭。他摘下眼镜,胡乱用袖子抹眼睛。
相十方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拉下林既的手,把手帕放进他的手心,“用这个。”
林既浑身僵住,他所有的感官,全聚集在了被相十方触碰的手腕上,他身体里的血液炸开锅,但表面忘了反应,呆呆地看着相十方。
碰到他了。
相十方抬眼,对上了林既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没戴眼镜的林既,这双眼睛因为泪水而格外清澈,眼眶泛着着红,睫毛很纤长,尖尖上挂着一颗很小的泪珠,像是清晨草叶上剔透的露珠。
他发现,林既竟然有一双非常美丽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