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相入狱的第二日, 守卫颂城的定平军哗变了,将军被一刀抹了脖子。众人这方才知道,里面大部分人都被周相控制了。
他们迅速的将颂城包围起来, 满朝文武与百姓皆陷入了慌乱。原本的副将在城门前叫喊, 让萧常瑞放了周相, 交出皇位玉玺, 否则将屠城。
只是没有两个时辰,那副将的首级便被挂在城墙上示众。乱臣贼子终将会如他一个下场。
周相能买通定平军中副将, 那自然萧常瑞和卫和晏也可以。卫和晏当初回到颂城之时早已提过 ,他偷偷送了一部分能人异士入城,此番便派上了用场。
周相依旧蹲在天牢里,没挪地方,他依旧十分平静。
萧常瑞没安好心, 抄家一事交由了江遂言。江遂言原本欲要拒绝,却想起江氏宅邸那一夜的混乱, 血流成河,不知怎的,心里忽的一硬,有些残忍快意的感觉涌上来, 便欣然同意了。
若是他能亲眼看见相府变得如江府一样的血腥漫红, 那将是十分的快意吧!他一想那样的场景,便浑身激动的战栗。
相府早已被团团围住,一个人都放不出,哭喊声一片回荡在原本雅致的宅邸, 下人们惊慌的奔走, 像是一只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求求你们放我们出去吧,不关我们的事啊!”他们挤在大门内, 透过狭小的门缝,无力绝望的伸出手哀嚎哭喊着,以求一条生路。
只是那些守门的官兵早已练出一副铁石心肠,任凭下人们哭喊,他们依旧佁然不动的站在门前,像是一尊尊石像,冷漠又带来绝望。
周淳音自昨日就闷在房间里,房内的帐子都被放了下来,只点了灯烛,昏黄不见天日,蜡烛撑不了多久,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火光若隐若现。
昏沉颓靡又绝望的安静遍布在这个房间里。
她安静的坐在梳妆台前许久,呆呆的看着铜镜里的人儿,镜中的人依旧俏丽娇美,只是双眼无神,面色惨白,宛若厉鬼。
周淳音手中握了一把木梳,用它缓慢又珍惜的将发梳顺,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合欢花,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这是江遂言送给她的及笄礼,她一直爱若珍宝,舍不得用。
她将嫁衣的最后几针绣好,那凤凰便若真的一般展翅欲飞了。周淳音细细的抚平衣裳的细小褶皱,整理好上面的珠宝玉石,一件一件小心的将这一套厚重的嫁衣披在自己身上。
周淳音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真好看啊,可是谁都看不见了。她想起了萧华予,二人互为知己,只是碍于立场无法。
如今正应了当初她与萧华予说的那话“我若是死了,你不要伤心,本就立场不同,若是你们皇室败了,想必你也会如我一样从容赴死。”她现在不知,萧华予该是否为她难过。
珠宝匣子里有一支珍珠簪子,周淳音将其簪在发上,那是母亲留下的,她的母亲是,是个温柔又美丽的人,只是可惜死的太早了些,若是母亲还在,想必能劝住父亲,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吧。
霞光渐渐在天边飞起,只是她门窗紧闭,却看不见了。
相府的门被人破开,江遂言逆着光站在门前,面若冠玉,神色冷寂又平静,甚至平静到残忍,似不像来抄家的。
相府的人都认得他,这是在府里住了将近二十年的江公子,为人温雅又谦和,只是现在他们却像是见了魔鬼一样,眼中满是惊惧之色。
这个人他根本就是魔鬼,不但不念及旧情与养育之恩,反倒回咬一口,让周氏一族都跟着陪葬,眼下赣泊周氏的族人已经在押送至颂城的路上了。
粘稠的血液,随着刺啦的响声溅落在地上,倒下的人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血一直在流,像是能透地三尺。
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地上,血液开始汇集成一条细细小小的流,再在低洼的地方成一个泊,血透着铁锈一样的腥气,不是没有人反抗,只是怎么抵得上训练有素的士兵呢?没等抬手,脖颈间便多了血缝。
江遂言看着这一幕,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十分快意,体内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一般。他只看了半晌,便穿过垂花厅向后宅去了。
周相除却一个女儿周淳音,府中便再无女眷了。江遂言的脚步逐渐放缓,心中竟罕见的生了丝丝愧意,和若有若无的逃避。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只见着周淳音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在膝上,温柔的给了他一笑,轻声道“你来了……”
江遂言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周相的养子,日子平静又安稳。
空闲的时候和她说说话,借了周相的书拿去读,夜里练几篇大字便熄灯安歇。
“我来了,带你走。”他声音有些沙哑,目不转睛的看着周淳音。她今日是将嫁衣穿上了,真好看。
周淳音又扬起唇,对他粲然一笑,两颊处生了一对梨涡,深深的如装了蜜糖,只是却有一丝血色顺着唇角连成线,滴在血红的嫁衣上,与红色布料融为一体。
“你骗我,我不信你了……”她轻声叹了句,一大口鲜血便呕了出来,洒在地上。周淳音的面色也跟着急速衰败下去,隐隐泛起青紫。
“淳音!”江遂言握着她的手,惧怕的颤抖着唤她名字,细白的脖颈与额头上青筋暴起 “传太医!快传太医!”
外头守着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这周姑娘也在周相的“九族”之内,按理是该死的。
“算了,去罢!省得再得罪他。”其中一人率先开了口。
江大人眼见着就成了陛下跟前儿的红人,说什么自然照办,就是出了差错,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鹤顶红剧毒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周淳音的呼吸便停了,只身体尚且温软。江遂言不断给她搓着手,又将身上的外袍解下将她裹紧了,只是依旧挡不住她体温转凉。
待太医气喘吁吁拎着箱子进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叹息的看着地上的二人,眼见着江遂言没有安排后事的动作,忍不住提醒“江大人,人已经去了,还是入土为安。”
却被江遂言的眼神吓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他的眼神阴狠又疯狂,像是失去伴侣的孤狼“滚!庸医!她没有死!”
复又语气偏软,多了丝脆弱,殷切的与他求证“你摸摸……摸摸,她还是热的,她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
江遂言右手颤抖着珍惜摸上周淳音的脸,说着说着便哭了,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上,感受冰凉“阿音,你没有死对不对,你是骗我的……”
太医摇了摇头,面露不忍,转身又离去,房内只留下二人,还有满目的悲戚。
夜逐渐深了,即便暖春里的夜也是凉的,带着露水的湿意,能透到骨子里的隐含。周淳音原本点燃的蜡烛早已烧到了尽头,房间里一片漆黑。
只有江遂言怀里抱着周淳音,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搓着她尚且柔软的手,企图再焐热。
府中只有江遂言一个活人了,满地的血腥与空气的凝滞,却丝毫不能让他挪动半分。他的发丝散乱,垂在肩上,面色憔悴。
“江遂言还没回来?”萧常瑞问道。
“没呢,还守着。”有人答他。
“多久了?”萧常瑞又问了句。
“三日了……”
萧常瑞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江遂言不吃不喝的已经三日,周淳音的身体已经冷却僵硬,脸上泛起尸体的黑紫。他与她十指相扣,抵在她的额头上,喃喃自语,似是与自己说,又似是在与看不见的人对话。
他吻了吻与他相扣的手,沙哑的辨不出原本的声音“去年端午的时候,阿音就是这样扣着遂言的手。阿音说,这样十指相扣,遂言就弄不丢阿音了,永远会找得到阿音,可阿音怎么还不回来?”
片刻的沉寂后,江遂言叹了口气,又似是无奈又宠溺的轻声道“不要吓我了好不好,回来吧,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骗你了……”
可是怀里的人没能给他任何反应。
“阿音,我们成亲吧!”江遂言突然道,眼底放出光“生不能同寝,死却能同穴,打上了我的烙印,生生世世,我便都能寻到你了……”
第二日里,是萧常瑞亲自去送周相上路的,与他送了一顿断头饭。
萧常瑞看他,突然呵的一声笑了出来“和你斗了这么久,你突然死了,朕还有些不适应。”
周相看着萧常瑞的眼神,像是对着小辈的纵容和慈爱,听他说完后,方才抚了抚膝上不存在的浮灰殷殷叮嘱道“陛下,您虽聪颖果决,但性子刚烈急躁又暴虐了些,今后万万要收敛。南齐今后,定然会国力昌盛。”
萧常瑞眉头一凝,不知周相这番话是何意,只觉得有些古怪,不想再与他多交谈,省的扰乱了自己的心神。
周相目送着萧常瑞的身影远去,嘴角微微有些笑意,转头看着牢房上漆黑阴暗的墙壁,将手中的清酒饮尽。
脑中传来一阵电波的刺啦声,片刻后,有一机械的女声响起“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