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春狩在万籁俱寂,星辰寥落里悄然落幕,暂且算是君臣相和,其乐融融的一天。庆帝睡前还想着第二日该如何大战雄风,一雪前耻。
卫和晏已经接近颂城,特地叫队伍放慢了速度,直接在野地里安营扎寨一晚。他趁着烈烈的篝火,擦拭着一把匕首,他微微歪着头,目光深沉,橘黄色炽热的焰将他的神色吞吐不清,有些沉寂的格外怕人。
若单单只是平常物件,也实在没什么稀奇的,只这匕首的鞘上镶嵌了大片猩红色的宝石,杂乱却有些诡异的妖艳之美,光说那鞘,许就价值连城。
他动作沉稳的将那匕首对准鞘,刺啦一声就推入其中,目光微闪。趁着火焰的跳跃,他似能从中窥见故人的眼眸,灿若星辰。殿下,明日我便入城了,若你在天有灵,且保佑诸事顺意。
周齐央夜半难眠,披了衣裳在帐中左右转了一圈,心里到底难安,悄悄潜去了周相帐里,果真见他父亲周相还端坐榻上,目色深深的煎着茶水。
他站在帐口处,有冷风瑟瑟擦着他的裤脚,许久后才战战兢兢开口喊了声父亲。
周相并未回应,周齐央只得看着他煎茶,周相动作行云流水,有着难以言喻的儒雅端秀,周齐央下意识瞥了瞥自己的手。都说他似父亲,只他观镜一般清明,父亲的半分惊才绝艳他都未能继承,只面皮像了不顶用。
三沸过后,周相方才抬眼漫不经心的喊了周齐央半句“过来饮茶。”
周齐央战战兢兢的过去,生怕引了周相不喜。他不得父亲喜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平常能得他半句提点都是难得,何况同桌品茶。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疏冷的竟不像是一对亲父子。周齐央他连自己生母都未曾见过,只听府里老人说,当年他娘爬床有了他,一生下他就被父亲赐死了。
他有时候愤愤的想,来日若是他父亲真能大业得成,面南称帝,难道还能将周淳音扶做女太子不成?
本想有些底气,但到底还是一开口就露怯“父……父亲,儿……儿子……”
周相默不作声的握紧了手里的小陶盏,手背蹦出青筋。我呸!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窝囊废,看着就糟心,哪有淳音香香软软小棉袄贴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住自己的风度修养,就看见对面周齐央已经吓得不成样子,茶水都被抖了出来,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喝完茶就走吧!你和九公主的事儿,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周齐央一愣,我还一口没喝啊!但还是规规矩矩道“那……那儿子,就……就不打扰父亲了。”说罢就像被狼撵了一样窜了出去。
周相皱了皱眉头,真糟心。想了想明日的计划,这才展眉。
第二日是接连的艳阳天,澄晃晃的太阳毒辣的高悬头上,春日里难得能见这样的天气,只是见远远西边垂着片乌沉沉的云,若是风大些,估计今晚便能降下雨来,却是平白的叫人心里发闷,喘不动气来。
若说萧华予只是身子稍弱些,那四公主萧连璧就是实打实的药罐子,一年里有半年是要捧着药碗过日子的,不知是荒郊野地条件差些,还是这天儿的事,她就捧着胸口上不来气了。
太医诊治后,还是建议回城修养,于是柔弱的驸马开始收拾东西带着柔弱的公主回颂城,三公主看着磨磨唧唧的妹夫和病病歪歪的妹妹,心下一横,也不打算春狩了,带着驸马一同护送萧连璧回去。
二公主萧沐宁素来不耐烦这样的地方,也跟着收拾东西要离开,六公主与八公主唯萧沐宁马首是瞻,自然也要跟着走。
这一下子走了五个姐姐,动作不小,萧华予心里记挂,去跟着送了送,只是没想到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整个狩场就变了天。
她再回来时候,只见一片混乱,宫娥太监四处奔走哭喊,乱糟糟的,像是天塌下来一般,风动了动,头顶那片乌云竟是朝这里挪了一大块儿的地方。
萧华予下意识嗅了嗅风里,带着淡淡的铁锈气,再想捕捉,却怎么也闻不到了,她的身子下意识瘫软了几分,有些不好的预感。
只见焦裕德跪在她身前,痛哭流涕,不能自已“殿下,陛下坠马,殡天了!”
萧华予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亏得焦裕德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红着眼睛愣了片刻。
卫太后纵使再细心教养她,教她处变不惊,教她沉稳如山,教她心思缜密,到底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前头有太后皇帝挡着,真正未见过一场大的波澜变动。
好大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气,颤颤巍巍的问道“可曾派人去通传皇祖母了?”
焦裕德摇头。萧华予软着身子,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最后方才擦了眼泪,尽力捋出个思路来“封锁消息,马上秘密传令去给皇太后,让她尽快决断。此外,看住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万不可让他们下山造谣,惹得民心惶惶。即刻收拾东西,沿着小路秘密下山。”
此刻责备焦裕德未能及时封住消息,惹得狩场慌乱已是亡羊补牢,还不如及时想法补救。
焦裕德颤颤巍巍的起身应下,急忙去办。
萧华予由着嘉汝搀扶,去了庆帝的帐中,许是见他最后一面。
庆帝坠马时是头先着地,脖子摔断了,软塌塌的耷拉着,头正巧磕在石头上,白花花的脑浆子流了一地,十分不光彩,焦裕德替他遮了头不让人看见。
但凡是长了脑子的人都该想到,庆帝驾崩绝非意外,必然是遭了有心人的毒手。那有心人昭然若揭。
萧华予她清楚,封锁消息也实在顶不上半点用处,既然他敢算计,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恐怕他的人早在山下散布谣言,闹得人心惶惶。她在山上使不上什么力气,只能竭尽全力去看住周相,保护好自己。山下全都要看皇祖母了。
若是现在常瑞那头再出了什么事,萧家江山后继无人,周相只要稍加动作,上位顺理成章。
只是谁又能想到,他竟然在春狩之时弑君,分明他还未能掌控南齐的全部势力,至少军中他的枝干浅薄,还未成气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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