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朔于是开口说“是的, 我们只是在闹着玩,我们是朋友。”
那位母亲也不戳穿,掩唇笑得风姿绰约, 头上灵蛇髻和插着的簪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摆, 怎么看都只是个年轻女子。
敖烈还在一边试着岔开话题“对了, 母亲, 我们家是不是有莲心草啊, 这位……”
他不知道薛怀朔叫什么名字,尴尬了。
猜也猜得到,他那个东海龙王老爹可能会直接对薛怀朔采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称呼, 导致敖烈这个缺心眼孩子到现在都记不清楚薛怀朔的真实姓名。
薛怀朔面色不改“薛怀朔,道号执明。”
敖烈连忙“哦哦哦”试图把话题带过去“这位执明道长, 很需要莲心草。”
梳着灵蛇髻的母亲有些担忧,抬起美目朝他看了一眼,问“你受伤了?一个人出来找药?月华杏不是效果更好吗?”
敖烈见母亲犯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错误, 连忙说“不是不是,执明道长没受伤,是他师妹受伤了, 他师妹怀孕了, 所以不能用月华杏……”
梳着灵蛇髻的母亲“哦”了一声, 脸色有明显的转好迹象。
然后敖烈把下半句说完了“孩子是执明道长的。”
为了弥补自己刚才没头脑质疑他孩子父亲的身份, 敖烈说完, 还咧开嘴朝薛怀朔笑了笑。
薛怀朔“……”
这下敖烈的母亲脸上倒是泛起了明显的喜色, 只是那喜色不明显, 转瞬间就转化成了更复杂的表情。像是隔夜的汤放在灶上解冻,底下的汤已经热起来了,只是最表面一层皮冻还僵着不肯解冻,被热汤咕噜咕噜顶得皱起来。
她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欢喜,声音骤然拔高,然后又像怕被谁听到似的迅速压低“哎呀,你都有孩子了,真好。”
她想伸手去牵薛怀朔,像一个长辈那样,但是伸出去,又想起自己如今的人形皮囊极为年轻,一点也不像个长辈,于是硬生生收了回来。双手不知放在哪里,有些尴尬刻意地垂落在身侧。
梳着灵蛇髻的母亲笑道“我叫季琼,既然遇上了,你也别再费精神去找莲心草了,我府上种着几棵,你要的话都去摘了吧,我们平常也用不上。”
薛怀朔有些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说“那谢谢您了。”
和东海龙宫不一样,这位王妃的府邸并不在水底,而是修在云梦泽深处水泽之上,离浅滩不算太远,刚才他们打得这么惊天动地,也难怪会惊动这位母亲。
府邸修得大气又梦幻,敖烈的母亲动作很快,几株上好的莲心草不一会儿就带着盆植土送到了他手上。
薛怀朔初步鉴定这确实是上好的莲心草,不是假的,也没发现有什么危险气息。
他有些不自在,因为很少感受到来自他人无缘无故的好意。
在唤人去挖莲心草的时候,梳着灵蛇髻的那位母亲就靠在门边唠叨薛怀朔,先是从孕期女性的保养和食谱说起,然后说孕期女性的心理问题,让他一定要注意,最后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他这些年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但是薛怀朔隐晦地问她是不是认识自己父亲,她又假装没听懂。
薛怀朔还开着自己的三昧,没察觉出她有什么恶意,可能只是当年和自己父亲关系好过一段日子后来闹掰了,于是简单地回答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答的,他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乏善可陈,就是平章师妹有趣点。
还是敖烈觉得自己母亲在外人面前也一直叨叨叨有点丢脸,几次扯自己母亲的衣服示意她别说了,最后被自己愤怒的母亲也打发去挖莲心草了。
最后薛怀朔要走的时候,季王妃除了莲心草,还送了十几盒相关药草,十分不舍,真诚邀请“等你妻子情况好转,你们俩一定要上我这儿玩啊,听你描述她是多好玩一个人啊。”
说完王妃还给了自己儿子敖烈一脚“还傻站着,不拎着自己的礼物,还要人家给你拎啊。”
敖烈估计整条龙都是懵的,不知道怎么发展到自己带着礼物去探望“朋友”怀孕的妻子,但估计王妃在家中积威甚重,敖烈也没敢有什么意见。
薛怀朔现在有点不好意思了。
因为他半个时辰之前是真的想杀了敖烈,而且他还很确定敖烈的母亲看出来了。
回松山下的路上,敖烈对他说“真奇怪,我母亲虽然平日里也很自来熟,但是从没见过她这么喜欢谁。”
薛怀朔看着他,想看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敖烈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恍然大悟“她是不是在通过你来催我结婚生孩子!”
薛怀朔“……”
一路上薛怀朔被迫详细了解了敖烈的家庭情况和烦恼,因为这位姓敖的哥们实在是太能话唠了。
薛怀朔觉得他完全没有资格指责自己的母亲爱叨叨。
我们的薛师兄确实不知道,敖烈平常和外人讲话不会那么话唠的,只是敖烈自觉打过架、来家里玩过的就不算外人了,可以一起逼逼叨叨男人的烦心事。
这位东海三太子实在是被自己老爹管得太严了,又没个同龄的亲戚朋友。
男人的烦心事就是被催婚。
还有没法吃肉。
薛怀朔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他问“为什么没法吃肉?”
敖烈烦恼地说“哎呀我母亲觉得我老爹杀孽太重,要吃素为他祈福,但是我母亲吃了没几个月素,就开始觉得腻味了。于是她就让我吃素,然后她把我的那份肉吃掉,这样她就还算在吃素。”
薛怀朔“……”
薛怀朔“……”
薛怀朔下了结论没有长辈利大于弊。
于是薛怀朔岔开话题“你为什么忽然跑出来买仙人球?”
敖烈继续烦恼“还不是我母亲,跟风喜欢什么西牛贺洲的稀有植物,但是她又分不清楚仙人掌和猫,怕店家或者手下拿猫糊弄她,还特地等我来了让我去买。”
薛怀朔不可置信“分不清……仙人掌和猫?”
敖烈愤愤点头“是啊!你说仙人掌和猫那么不一样,怎么可能会搞混这两样东西呢!我有时候都觉得我母亲是为了比那个空气过敏的昭圣公主更特别,特意编出来骗我的!”
薛怀朔“那你找到之前藏起来的那个仙人球了吗?”
敖烈“没。我拿了只猫糊弄她。”
薛怀朔“……”
好不容易回到了松山下,敖烈打算待会儿就走,又怕贸然进去,里面的女眷可能不太方便,就站在门口等待。
薛怀朔带着从云梦泽薅来的羊毛进院子里了。
院子里自家师妹在rua熊猫,见他拎着那么多东西,以为他去灭了谁的满门劫富济贫,大惊失色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薛怀朔“我去云梦泽,碰见了敖烈……”
他话还没说完,敖烈就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姜大夫让我进来碗汤,说里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江晚更加惊讶“你连敖烈都抓回来了!”
薛怀朔“……”
敖烈笑嘻嘻地摆手“没有,听说嫂子怀孕了,来探望一下嫂子,恭喜啊!”
薛怀朔不知道自己家师妹的脸色为什么越来越惊讶。
江晚当然惊讶了!薛师兄就这么把自己的身世搞清楚了!这也太简单太儿戏了吧!原著里您寻找自己身世可是在龙族的刻意隐瞒和误导下找了整整三百年呢!
怎么回事!这次龙族怎么不隐瞒了!
江晚脱口就是“你知道了?”
她本意是问薛师兄,没想到敖烈问“知道什么?”
江晚“……”
???现在是什么情况?
薛怀朔以为她在说假孕的事情,在敖烈背后摇摇头,表示敖烈还不知道这事。
这一摇头,彻底把江晚搞糊涂了,她没懂薛师兄在表达什么,是“薛师兄已经知道身世了但敖烈不知道”,还是“我们俩都不知道你说什么”。
但是她无条件信任薛师兄,发觉这个话题不太对,立刻转移话题问敖烈“对了你吃饭了没?我刚有煮大菜,你要不要试试看。”
小熊猫哒哒哒把那个装开水白菜的瓷盆端过来了,江晚还觉着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开水白菜光看着实在是有点寒酸,就一锅开水,开水里飘着几片菜叶子。
谁知道敖烈接过筷子,说“好啊,正好没有肉。”
江晚有点奇怪,问“你不吃肉吗?”
此时敖烈已经吃了第一筷子,眼睛瞪的很大,没有空回答江晚,飞快地把剩下的白菜一个劲地往嘴里塞。
薛怀朔替敖烈回答了这个问题。
江晚连忙对敖烈说“你等一下吃哦,这个菜里面不是没有荤食的……”
敖烈打断她“不要告诉我,我不知道。”
江晚“……”
江晚有些奇怪“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那么好啊?”
薛怀朔客观地回答“我们打了一架。”
江晚“然后呢?”
薛怀朔“没有然后了。”
江晚“……”
小熊猫开心地看着敖烈吃饭,见他那么喜欢,觉得参与做菜过程(主要贡献为吃掉过滤完的汤底)的自己也与有荣焉,两只小短手撑在腰上,十分开心。
江晚觉得小熊猫和敖烈站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感。
正如姜文曾经去试镜过《霸王别姬》中的陈蝶衣,这则短闻明明没有笑点,但是一想到姜文和唱虞姬的陈蝶衣(张国荣饰),你就是想笑。
江晚见有人喜欢自己做的菜,觉得也挺高兴的。
她上辈子不常做饭,大部分时间都是点外卖,但是一板一眼按着菜谱来也没出多大差错。
她虽然搞不清楚情况,但把敖烈当成师兄的堂弟对待就没问题了,笑眯眯地说“你喜欢就好,还想吃什么吗,我可以给你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敖烈大力夸奖“你人真好,我以前还觉得你不是那种愿意嫁人、居家过日子的姑娘,像我师妹一样。”
江晚笑着问“为什么这么认为啊?”
敖烈“因为你挺好看的,好看的女孩子一般都不会安安分分地嫁人,就像我师妹一样。”
江晚笑着说“那谢谢你夸奖了,我很高兴。”
薛怀朔“……”
薛怀朔在心底衡量了一下,觉得现在杀掉敖烈有点不太现实,于是严肃地对江晚说“和我过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江晚如言跟着他到里间去了“什么事啊师兄?”
薛怀朔“……”
他怎么知道,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人支开而已。
薛怀朔强撑着开口“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江晚“?”
但是她立刻就想起师兄很久以前一次生气,是因为他救了自己而自己没有真诚道谢,立刻笑了,扑到他怀里“谢谢师兄,师兄真好!永远喜欢师兄!”
薛怀朔“……”
他被抱了个猝不及防,双手还反应不过来,僵硬地垂在身侧。良久,才缓缓举起双臂,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他觉得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心里话,可是他现在心里没什么话要说,只觉得世事蒙了一层淡粉色的纱帐,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可是又那么开心。
简直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是他做梦也没有那么开心过。
他听见怀里的姑娘笑着说“等等,是不是不该叫师兄了,现在该叫……”
她仰起头,像一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哥哥对我真好!”
薛怀朔觉得有块小石头在他心上打水漂,小石头在水面上蹦了两下,就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