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驶离大海,进入南瞻部洲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龙族管辖的水域是如此辽远宽阔,而又蕴含着无限杀机。这一路上他们看见的船只很少,只有在近海能发现零星的渔船。
庇护南瞻部洲的是正法天王,常显忿怒相,用一柄秘授宝剑,名叫青云剑。青云剑上有符印,即“地、水、火、风”四字,虽说只有一柄剑,但必要时,只需要一道符令,转瞬间便化成万千戈矛。
因正法天王刚正不阿又易怒,青云剑一出,犯戒之人就化为虀粉,南瞻部洲的民风尤为淳朴,出关前往其他部洲的人也不多。
他们进入南瞻部洲的时候,江晚还有点担心这位正法天王,结果……
他根本就不在,给人办理手续文书的是他手下的童子。
这些童子也和之前东胜神洲的那些不一样,江晚他们前面入关的是一对杏花妖,娇笑着给童子送礼,又被那些童子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不过并没有因此为难她们,检查完执贴,确定没问题,这些童子就让杏花妖入关了。
他们通过的也很快,唯一的检查程序,就是刚才那个拒绝了杏花妖的童子不痛不痒地扫了他们一眼。
“还是我们姐妹运气好,正好赶上正法天王不在。”那对杏花妖笑得开心,手挽着手,“咱们慢慢走,一路赏玩过去,冬天结束之前能到温汤镇就好。”
江晚他们赶时间,才没有这对杏花妖边走边玩的闲情逸致。
薛师兄朝着鬼城幽都一路疾驰,最终不得不停下的时候,却碰巧是在那对杏花妖说过的温汤镇。
停下来的原因,一是天色擦黑,温汤镇前方的罗侯山不支持飞行模式,摸黑上山又容易死。
罗候山的名字起得非常贴切,罗候乃火之余气,多凶为祸,这整座山亦是险象环生。
罗候山曾是前任魔君入魔的地方,魔君于此地被心猿控制,最终堕入魔界,因此这山与魔界想通,便是正法天王也没有办法,只好在山的附近布下数里的禁制,魔物一律不许进出。
但这是前往鬼城幽都唯一的陆路。
另一条前往幽都的路是水路,乘渡轮由生死河逆流而上,共需要三天三夜。
经罗候山直走,如果不惊扰任何魔物,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到鬼城幽都。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魔物的眼睛被魔界烈火烧灼过久,在白日是无法视物的,只能依靠听觉。如果白日上山的时候不发出任何声响,便没有魔物可以发现你。
区区一个罗候山,还是前任魔君陨落后上千年的罗候山,薛师兄表示自己就是要走最近的路。
他甚至想连夜上山,因为据他的三昧所提供的信息,这山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江晚表示师兄你一定要这样我可能会死在山上。
这便是他们停下来的另一个原因:江晚快坚持不住了。
毕竟是在心窝上开了道口子,就是神仙也没法恢复得这么快。虽然处理及时,她气血流失得不多,硬要撑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罗候山后面还有个原书女主饶赤练在等他们啊。
饶赤练和她的天罗地网,就在鬼城幽都前唯一的路上等着。
江晚只想快点到鬼城幽都,到了之后再快点回云台山,不想在路上把命丢掉。
原书里薛师兄一个人都没能全身而退,现在连夜从罗候山杀出一条血路,再带上一个气血流失严重、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师妹,她怕他们会一起死在饶赤练的手上。
那是女主啊朋友们!
主角光环听过没有!金手指听过没有!比位面之子高长生更厉害的存在啊!位面之子的未婚妻啊!
御剑术和鸟形傀儡同时消散的时候,最后一丝明亮天光正好沉入地平线,温汤镇上的纸质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毕竟是深秋的夜晚,江晚有点冷,缩了缩肩膀,鼓起勇气去扯薛师兄的衣角:“师兄,我们明天再过罗候山好不好?我心口有点难受,而且……”
“嗯。”还没等她旁征博引,好好论证“今晚上山的不可行性”,薛师兄就淡淡的应了一句。
江晚:“……”
她在心里写的小作文一点用处都没派上。
话头被截断,她有点无所适从,咬了咬下唇,随便又挑起一个话题:“对了,师兄,今天我们在海上遇见的那个神秘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现在不知道,过几天就知道了。”
“诶?”
“他把你推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离我很近,当时和那条龙对招抽不出手来,只在他身上留了一点千里追魂引。”薛师兄说:“等过几天师父的事情处理完了,千里追魂引的功效正好到最大,循着追魂引找过去就行了。”
江晚目瞪口呆。
她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师兄你真的太厉害了!”
温汤镇是个蛮有名的旅游景点,那两个杏花妖千里迢迢跑过来,最后一站计划成温汤镇就可见一斑。
好在现在还不是冬日,算是淡季,镇子上人并不多,他们很轻易就找到了住的地方。
安顿下来之后,江晚兴致勃勃地准备去泡汤,这家镇子每家都有自己的汤池,区别只是大小。
他们住的这家店,汤池在室内,很干净,贴着青石地砖,汤池边上还种了木樨树,浅白的花瓣落在雾气蒸腾的池水中,好看得一塌糊涂。
因为他们来之前没有客人,老板娘很歉疚地请江晚等一会儿,她要去准备一下汤池里面的柜子和吃食。
江晚于是撑着头,跪在窗前的木椅上看窗子那边老板娘养的鸡。
这还是她穿越之后第一次看见那么充满人间烟火的场景。
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冷了,老板娘给她的鸡生了一只小炉子。那些毛茸茸的鸡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贴着炉子,互相挤着,眼睛都睁不开。
老板娘的妹妹很得意地给她说:“整个冬天就我们家的鸡下蛋,一天可以捡十个蛋!”
江晚很捧场地夸她家的鸡,顺便夸了夸她。
老板娘的妹妹才十几岁,被夸得开心,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来,忽然抓住江晚的手,神秘兮兮地说:“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是半面残破的镜子,镜子边缘的装饰很精美。
“这是我在罗候山旁边捡到的,只要你在镜子上写想见的那个人的名字,就能知道还可不可以再见到他!”
说完,小姑娘还怂恿她:“试试看!”
江晚心里其实还惦记着傅子如的那件事情,只是不敢和师兄说,怕他生气。但是她越想越觉得那条浮山龙可能是他的发妻,于是手上干脆端端正正地在残镜上写上“傅子如”的名字。
“如”字刚起笔,她忽然想到这镜子是从罗候山旁捡来的,指不定是魔界造物,这样写人家的名字不好,于是险险止笔,抹掉前面已经写下的笔迹。
她正要抬头把镜子还回去,忽然听见熟悉的清冷声音:“你在这儿干嘛?心口痛还不去调息?”
江晚被吓得一抖,下意识遮掩了一下手中的东西,随即不动声色地把镜子递回去,笑道:“我想泡温汤,在等老板娘准备。”
恰好老板娘从汤池里出来,笑眯眯地对她说:“姑娘,好了,去吧。”
江晚连忙朝他一笑,低头就进去了。
薛怀朔随意捏了个真言咒,问:“那是什么?”
“我在罗候山旁边捡的镜子,写上想见的人的名字,可以预测以后能不能再见到。我写了心上人的名字,镜子说我们会白头偕老,我很开心。”
薛怀朔:“给我。”
那半面残破的镜子一到手,他的手在镜面上点了点,刚才被擦掉的笔迹就立刻重新浮现出来了。
傅子……最后一个字没写出来,可能是刚才看见他过来了,赶快停笔抹掉的。
应该不会也是心上人的名字吧。
他觉得平章师妹的审美不会在短时间堕落至此。
薛怀朔把镜子还回去,抬头凉凉地看了一眼那个满眼惊愕的小姑娘,解开真言咒,又随便下了个咒术,满意地看见她的惊愕慢慢变成了满眼的茫然。
忘了吧。
他忽然想,给平章师妹也来个一模一样的咒术怎么样?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忘了多好。
薛怀朔:“……”
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真是太垃圾了。
心猿这种东西真是害人不浅。
薛怀朔一边斥责自己一边思考需不需要时间更久的闭关。回到房间后,他还默背了一遍清心口诀,顺便从浮空指环中找出师父很久以前送他的岁星玉,决定佩在身边。
岁星玉是清心镇邪的宝物。
“客、客人!”房门被惊慌的主家推开了,刚才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情,焦急地说:“出事了!”
薛怀朔下到汤池边,绕过三条走廊,推开五扇门,才到了雾气蒸腾的汤池边,可再要靠近就已经不行了。
她设了禁制。
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焦急地对他说:“悬在门上的艾虎草全枯萎了,你家姑娘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可是我们进不去!”
薛怀朔不敢把禁制全毁掉,怕震伤她的心脉,小心翼翼地撕开一点点,捏了个变形术再进去。
汤池上全是蒙蒙的白雾,木樨花淡白的花瓣上略微染上一点粉,一瓣一瓣地掉落在池边——
掉落在她的身上。
薛怀朔一开始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蜷缩着身子躺在池边,木樨花的花瓣几乎要把她大半个身子埋起来了。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走近几步,他蓦然发现,平章师妹浸入温汤池中的长发,根本不是黑色,而是白色的。
难怪一开始没看到她。
察觉到有人过来,她勉强撑起一点身子,雪白的长发把纤弱的肩膀全遮住了,眼睫上凝满透明的雾气,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单纯的水雾,眉心一点鲜红的朱砂,手捂着心口,眉头蹙起,声音微弱:“师兄,救救我……”
薛怀朔捏碎了手里的那颗岁星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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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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