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还算认可的良好开端,时隔多日终于重出江湖的“魔王”微微颔首, 露出了一个绝对称不上友善的微笑。
不就只是用一道目光吓晕了胆小的人类吗, 这就感到满意了, 真是——“幼稚”?
如若知道这里刚刚发生的序幕,肯定会有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不重要。
“魔王”本人根本不会在意被直接忽视的无知之人心里在嘟囔什么。
他之所以会为这么点本应不值一提的小事儿感到一丝喜悦, 全然是因为自己心中忽然得到了一片松畅。
仿佛内心世界的深处, 那一道紧缩的陈旧大门又向外推移, 漏出了更多的缝隙。
接下来要去做的那件麻烦事——是为了他自己。
轻松,畅快, 更夹杂热血在不断沸腾般的极少会在他身上出现的火热……唔,好像夸张了些。
大概就是,难得有那么一点“期待”呢。
“哦,在去那里之前。我早就看这个破地方不顺眼了。”
临时想起了一件事, 做出这番发言的少年已然站立在了火海之中。
晕倒在地的车夫被他像丢垃圾似的扔出了仓库, 惹眼的一点火光随之霍然出现,如同描边一般,刹时顺着墙角延伸向前。
“哗——哗哗!”
仿佛只过了几息时间, 原本昏暗的仓库顿时间一片通明,灼灼如太阳坠落于此。
滚滚炽热气息在其间翻腾。
嘎吱嘎吱的燃烧杂音刺耳蔓延。
恍惚间, 仿佛整个空间都变成了同一种颜色——也是炽热的,滚烫的,鲜艳的。
身在这里,仅有的还存在的别样的颜色,便来源于还在这里, 还没有被“消融”的那两个人类。
再凶猛的火焰都像是失去了吞没一切的气势,连带着温度也在快要靠近之时悄然消失。
“我以为……你要将这里冰封,再用神奇的力量,让它们破碎?”
伊莎贝拉说。
“那么做也行,但是,会让我莫名不爽。”
少年的意思是,比起他最顺手的手段,还是这完全不顺手的另一种方式,更能让他心中舒坦。
“用眼都看不出来有多脏的东西,还是烧掉的好。”
万物皆在燃烧,被烧灼之物皆发出响彻天际的哀鸣,能将漆黑夜空染上血一般的云霞。
其中,被烧毁的,自然包括了已经无处可遁的阴翳。
这番动静实在太大,火光乍亮,便惊动了位于断崖对面的研究所内部人员,以墙相隔的邻近孤儿院众人同样惊骇察觉。
很快就有人迅速赶来了。
伊莎贝拉负责的孤儿院死寂无人,“送货”仓库遭到人为破坏……全都会被发现。
发现了也无所谓。
甚至可以说,这场震撼世界的巨大波荡,可以让些许无关轻重的“观众”来见证一下开场。
“仓库起火了——”
“送货的车夫怎么会倒在这里?妈的!修女呢?小孩儿呢?这是怎么回事?!”
“快点来人!快!!快快!大事不妙——等等,火里……是不是有人影?”
伴随着骚动,一众人赶到时,仓库的火势已然大到轻易不能扑灭的程度。
看不清原貌的房梁屋脊坍塌,钢筋似也断折扭曲。
然而,竟有人眼尖地发现了什么,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呐喊。
“真的有人——在、在、在那里!!!”
是的,这个人并没有看错。
忽然间火光冲天,一股带着强烈气势的热流直扑向前,冲倒了本就腿软无法站直的一排人类。
烈火依旧释放着不容小视的辉芒,可以此为墓碑,还有两道自火中浮现的身影尤为耀眼,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仅有虚假爪牙的火苗执拗地攀爬伸展,似想爬上修女飞扬而起的漆黑裙角。
而在修女的身前,那个少年的金瞳中倒映出了层层火光,身后也是令人不仅骇然的危险烈火。
可他们——主要是他——的存在感,至始至终都没有削弱,更要毋庸置疑地强压过火海一头。
少年的银发在肆意飘摇,却没被半点火苗燎烧。
他唇角微勾,似乎在笑。
女人也轻露笑意。
此情此景落入他人眼中——位居前列的少年面露对某一存在的嘲讽,位居后方的女人侧身而立,看似柔和的眼中倾漏出的是从未有过的轻蔑。
他们的眸底倒映出的,竟是同一种灼而烫人的光芒。
那光一经触碰就轰然撞入心胸,仿若要将五脏六腑——还包括了初燃后遗留的灰烬,全都尽数烧却。
少年是陌生的,他的面庞被火光与金芒交映,根本看不清晰。
可他身后的修女却能够一眼认出。
“伊……伊……莎贝拉!”
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人顾不得一身狼狈,尖叫之时面部几乎变形。
她歇斯底里地喊:“你——你——居然堕落到……和恶魔为伍!你……啊啊啊!”
声音很大,就算杂音再响也能听见。
“恶魔?”
为首的少年听见了:“哦,在说我啊。”
“妈妈,您太失礼了。”被指为与恶魔为伍的黑发修女仍然面带笑容,与其后看似平淡、实则无形中显得咄咄逼人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
伊莎贝拉道:“先不论这孩子的身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您说我与恶魔为伍,难道是想指责——我背弃了神的教诲,堕落成‘魔女’了吗?”
只有“魔女”才会与恶魔为伍。
追随“魔王”的“魔女”自人间堕落,最终带着无尽怨恨泯灭于火中。
这是信徒们日日诵读的圣书中所反复强调的段落。
虽然没有强调过,自打心生怀疑便没有真心实意相信过,但既然是修女,伊莎贝拉表面上是有信仰的。
他们为什么会这般恐惧?明明还没有发生不得了的大事。
啊。
原来如此。
她知道了,“妈妈”等人如此惊恐的缘由。
除却本身见到不可思议情景的慌乱惊骇以外,还有一部分来源于现实与某一典故的契合。
好像是有些许相似。
但,不能因为是火焰,是选择放弃此前的立场站在另一边,就断言,以火海为背景的他们是“恶”的那一方。
“谁是邪恶,谁又是正义呢?”伊莎贝拉只能说:“我不知道。所以,这次请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
“你!简直疯了!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刚才已经说了呀,只是去寻找答案而已。”
至于,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会制造出怎般骇人听闻的大新闻,那就不能保证了。
“行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恶魔”本人在这时开口,语气中已经带起了明显的不耐。
他对被扣上“无所谓”标签的路人是真实意义上的没兴趣,心中对他们自是不喜也不怒。
唯一的波动,出现得分外隐晦,只有他自己有所体悟。
因为只是一小会儿的恍神。
就在那一刹那,少年的视野角落映入了就在他身后的女人的一点裙角,兴许还有几丝被火光稍亮的黑发。
“魔女”这个词,又将某一小段回忆从黝黑深邃之海拉扯了出来。
而那画面之中,有一个……跟伊莎贝拉像也不像的女人。
真是奇怪。
走到这一步,是伊莎贝拉自己的选择。埃利克没跟她提及自己打算去干什么,她便格外自然地加入了进来,并且默契地不多提及。
可是,与她相反。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不是这样。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
在还未靠近的远处,满身伤痕的少女独自哭泣。
她似乎格外努力地在往这边奔跑——慢慢地,就在这一过程中,泪水渐渐消释,身形拔高抽长。
她所追赶的,正是始终走在最前方的男人的背影。
努力,非常努力地紧跟上来……
紫色的发辫不知何时散开,凌乱地落进前方之人的视线范围内。
然而,就在男人猛地驻足之时。
紫发已经被火蛇盘旋攀爬而上,瞬间磨灭消散,连灰烬都不可捕获。
空气中残存的那一道【本来已经来不及听见的】声音,让“他”莫名心痛。
……
——你要不然留下,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这句话差一点就从埃利克的口中脱出。
不行,不可能这么说。
即使他心中的确浮起了那么一丝来由不明的疼惜,但也不能直言。
对心志比磐石都要坚定的人说出劝阻的话,不论是何原因,都是对她的侮辱。
那就这样吧。
“走了。”
“嗯,好的。”
身处火海仍能安然无恙的“恶魔”与“魔女,消失了。
哦,也不能这么说。
因为不远处还传来了马车车轮驶过凹凸地面的动静。
他们光明正大地穿过仅有的通道:横跨断崖的桥梁,更是肆无忌惮地驶向远方。
哪怕之后,皇宫的华丽城墙破开一个巨洞,精美宫殿轰然坍塌,酒乐齐享的宴会被外力打断——也没人敢阻挠。
这个不速之客的宗旨,一直都是简单粗暴解决问题,能不废话绝不废话。
“领头的在哪儿?哦,换个说法,你们的国王是谁?”
在无数双几近撑裂的骇然目光注视下,银发少年踩着四脚翻倒的长方桌的一角,占据了此时最高的位置。
找到人了。
于是,带着漠视众生的倨傲。
长到肩头的银发滑落到胸前,他微微俯身,让对方能够更加清晰地看清自己的双眼。
神色亲切、平静、和善。
“来进行一场友好的交流吧。”
“我保证,给你一个完好无损把话说完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