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很早以前就有了征兆。
埃利克的“情绪”出了很大的问题。
某些时候, 明明情感起伏最为激烈, 但在达到一定的程度时, 便会毫无原因地瞬间平息——
如同被打的狂风,又如被凝固的巨浪, 湖面泛开的层层涟漪也在顷刻间消失, 宛如无事发生般恢复原状。
这不是什么可以完美控制情绪的表现, 更不是能够拿来夸赞的好的现象。
因为埃利克本人对此毫无觉察,他甚至没能发现, 他最厌恶的某种“特性”,正在自己体内萌发。
并且,还是以一种不可逆的趋势在生长。
隐藏在心脏深处的金色血液无声地流淌,流入血管, 犹如树木向四处伸展的枝干, 将要流经全身,直至没入最高之处。
生长的速度本来应该很快。
越到后面便越会加速,当金色遍布全身, 就证明了事态已然抵达无法控制的绝境。
只不过,因为在变化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变故”, 才导致演变速度多番削减。
上一次情绪跌宕起伏,是挺久之前,他和埼玉还在英雄世界的时候。
某个尤其可恶的人类搞出了一系列坏事,所作所为让还顶着“魔王”名头的埃利克深感厌烦。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被找死的混账强行拉低了格调的耻辱, 他打算亲自来收拾那家伙。
那时,要说有多愤怒……
少年的心中是有波纹荡起,并非像表面所现的那般淡漠。
被陷害,被敌视,被孤立——种种不利因素包围过来,脾气再好的人遇到这种事,都会禁不住怒不可遏。
在准备动手的前一秒,埃利克的确不掩气愤。
可他的心下一秒便莫名地重归空荡,眼中的火焰消退,不知何时形成了颜色纯粹,但却一望无尽的冰潭。
恍惚之间,大地平白无故变成了血海。
别样艳丽之色淹没了尸骸,冤魂的哀嚎回荡于幽冷的旷野。
曾经的战场重回现实,仿佛是在提醒他,夺走他人生命的残酷之事,对他而言早在几千年前就已是家常便饭。
他也早就该习惯了。
生与死是“自然”,人类的罪恶与劣根性也是“自然”。
由此一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既然是世间必定存在的现象,便不需要过多在意,为之所愤怒,被凸显得更无必要。
那么,只要做一件事就行了。
——惩戒。
将制造出邪恶之人施以死亡的惩罚,便能最简单明了地解决问题。
埃利克没想到深处。
埃利克也没能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已然是从“人”的立场切换至最高处——类似于“那个存在”的立场了。
所幸,还没有到达“那里。
在更进一步时,他就被欧尔迈特的行举拉了回来,阴差阳错避开了一次危机。
醒来之后认识的这些人——除了欧尔迈特,还包括了那群吵吵嚷嚷的小鬼——总是埃利克说着倒霉才被缠上的口头嫌弃的对象。
可事实上,能够遇到他们,也是少年的“幸运”。
年轻人们走到哪里都热热闹闹,温馨的氛围,毫无芥蒂的接纳,能让埃利克身周无形的坚冰融化。
说来也很是矛盾。
埃利克很清楚自己的真实年龄,但要他直接承认自己是老妖怪,又死活不乐意,真是别扭得很。
没办法。
像他这样奇奇怪怪、脾气还不怎么好的人,也只有这群由内到外都是温暖的人们能够完全包容了。
先是欧尔迈特,最早追上他,向他伸出邀请的手。
然后是绿谷出久,轰焦冻……等等等,雄英高中英雄科一年a班的少年少女。
再之后,埼玉和齐木楠雄也出现了。
至少在这一方面,埃利克的确十分幸运。
金色血液从心脏向外拓展的速度因此被压得尤其缓慢,只要不再遇到会激起他全身心的愤怒与厌恶的事情,进展就此而凝滞,也不是不可能。
……
结果,这次就是差一点就收不回来了。
请注意,是“差一点”。
如果不是某超能力者提前“看”到了今日之景,提前做好了充分准备(即使如此还是惊险至极),就真的万劫不复,收不回了。
险些引起世界末日的该危险人士,此时已经完全清醒,正在活力十足地跳脚暴怒。
“齐·木·楠·雄!你这个呆子怎么说话的!一派胡言还加上前面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诽谤!你给我说清楚,谁是不到一米四长不高还要得蛀牙的矮子!”
“呼,感谢你就算意识不清精神不对劲也对身高耿耿于怀,我说的全都是实话好吗,你这个让我担心死了的——大笨蛋!”
比较不出两人的声音谁更中气十足。
反正他们在气势汹汹对峙了这么一回之后,就像是约好了一般同时销声。
“……”
矮子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一下,许是深刻意识到自己的理亏,面部表情更有些不自在。
于是,他就更不自然地把头撇到一边儿去了。
“……”
呆子的表情尚且能够稳得住,跟他与矮子本质不同,该面瘫时绝对稳得住有相当大的关联。
不过,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刚才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的心里话,不管是想的时候还是说的时候都尤其难为情,他也不自禁流露出了那么一些尴尬来。
于是,他也很不自然地把脑袋往上抬,试图营造出一种自己无所谓望天的怡然氛围。
两人都这样“无所谓”了一阵,等了等,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不约而同地转头,重新对视。
这一次,气氛就严肃多了。
“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至少意识回来了,人也正常了。”
说到这里时,银发少年大抵仍是觉得拉不下面子,下意识地咬牙:“啧,居然藏着这种东西,我还蠢到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这大概不是你的问题。”齐木楠雄道。
“我也弄不清楚那是什么,不过,你本人不可能迟钝到连自己意识不清都浑然不觉,那就只能说明,是‘它’自带的限制了。”
超能力者随后就问:“埃利克,赶紧回想一下,你的记忆里,能找到关于‘它’的任何线索么?”
“没有。”
“……你能不能多想想!哪怕是装样子也给我装一装!”
“没有就是没有啊。”埃利克双手环胸,说得很是理直气壮:“我能想起来的话,早就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这玩意儿弄出来了,呵。”
前面的话语,尤其是那个“呵”……
不用说,杀气遗漏出来了。
被齐木楠雄的声音强行唤醒之时,他的感受非常清楚,就像是快要淡去的灵魂被人用力拽住,猛地一下扯回来。
虽然回归了,但在回归瞬间扩散开来、根本无法用言语来概括的撕裂之痛,也是结结实实,毫不含糊的。
也就是在这全身噼里啪啦痛了个彻底的变化之后,埃利克才彻底清醒。
错愕、惊讶、愤怒……等等情绪因此重新涌上心头。
“如果被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弄死——”
“又来了。冷静,万一的万一,是你自己干的呢?”
“……”
再一次,齐木楠雄用一句话让大怒的好友顿时间消气。主要是,就算想气也气不起来。
把关注点落在现实之中吧。
埃利克对自己不久前的行举,已然没有了印象。
但是,从眼中所见的一片苍茫,完全能够看出这个地方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们所在之处,应该还是地底巨塔曾存在过的原地。
之所以要加上“曾”,便是因为,无论是地表小镇还是地底巨塔,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映入眼中的景物只有一种色彩,凹陷下去不知多深的庞大坑洞一片洁白,皆被厚厚的冰层覆盖。
预冷形成的雪花就飘在眼前,距离仿佛极近——不对,确实挺近的,因为他们也在半空飘着。
再仔细一看。
齐木楠雄解除了位置,重新变成了死鱼眼的粉发婴儿,就是他使用超能力,让他们在变成冰洞的大空洞上方随风漂浮。
埃利克:“…………我,干的???”
他下意识地联想到了某个可能,顿时表情微变,大受打击般的呆愣差点儿就要从眼中流露。
该死之人的生死他完全不关心。
重要的是,塔里的无辜的孩子们,还有地上的小镇里,对地底的阴暗毫不知情的人们。
如果是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牵连了无辜的人,
那他此时,该用怎样的心情……
齐木楠雄:“没事放心吧,死亡人数为零,该转移走的人我都移走了,还包括了受损区域之内的小动物。”
埃利克(刚松了口气):“呼……”
埃利克(随后反应过来,感觉到不对):“等等,零?你的意思难道是,那些人也?!”
“嗯,都还活着。”
“啊?……呆子,是你做的?你真是——”
“没有,我知道那些人罪无可赦,就算死也是应得的。”婴儿楠雄淡淡地说道。
“我没让你插手,为什么还要……”
“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世界,我的规则不用套用到这里,所以,我明白的,埃利克。”
“……”
埃利克微怔。
他从婴儿的话语中听出了绝无玩笑的意味。
齐木楠雄并非在“胡闹”,也并非出于泛滥的同情心,才做出了救下那些人的行为。
有些事情,真正的十几岁少年心知肚明,根本无需他人来“保护”。
这也是成长的一种体现。
察觉到这一点后,埃利克便停下了欲要质疑的打算,沉默地等待了起来。
没有等多久。
“现在可以慢慢来解答了,说完之后,我会把这里复原,再去处理后续。”
齐木楠雄说。
“先从头开始讲起。”
“那一天,在研究所内和你们重逢的我,实际上,与你们……”
“——错开了整整二十年。”
“出于某个细节不太方便透露的缘故,我在树林里与你们分开。那时的我,其实因为受到的刺激过大,并非只是瞬移到千里之外,而是直接,穿越了时空。”
“我去了这个世界的二十年前,在孤儿院,遇到了一个叫做伊莎贝拉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