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远道而来的男人……”
“这个开头也太俗套了吧, 毫无新意, 让人完全不想往下听。”
“哎呀, 不要这么挑剔。毕竟的确是相当遥远时间之前的故事,用上老套的开场白也没办法, 耐心一点往下听嘛。”
自称路过的花之魔术师的白发男人不仅擅自闯入别人的梦境, 还擅自讲起了开头老套之极的故事。
少年本来不想听, 他还忙着睡醒起来,收拾自己给自己弄出的烂摊子。
可是很奇怪。
他居然醒不来。
梦的世界也不崩溃了, 直接变得开始不受控制,形成好一片僵局,摆明了就是要把梦的主人堵在这儿,出不去, 只能待着。
有足够多的端倪可以合理推测, 这个局面绝对跟莫名出现在这里的花之魔术师有关,指不定就是他动的手脚。
这个花哨的家伙有什么企图?
花之魔术师是什么?可以变出花来的魔术师吗?
刚好路过之类的话信都不能信,大费周章, 难道只是为了给他讲一个故事?
由于对此人的第一印象就不是很好,齐木楠雄对此全部持保留态度。
在梦里, 他的超能力暂时性又开始失效,听不见魔术师的心声,更看不透对方是什么来历。
此时的他暂且还不知道,此“魔术师”非彼魔术师,对方也不是“人”, 而是活了几千年到现在还活着的梦魇。
虽然对魔术师的观感不佳,但齐木楠雄又觉得,这家伙应该没有恶意。
因此,反正出不去,还是静观其变好了。
“来吧来吧,在这儿坐下千万别客气哦。”魔术师热情地招手,示意少年过来摆好好好听故事的坐姿、
“不要搞得好像你才是主人的样子,很没礼貌好么。”少年吐槽,他不坐,就这样站着挺好的,只要留出耳朵听就行了。
“好吧,也没关系。”
魔术师不勉强他,无所谓地放弃了招呼——他本身也只是挂着伪装客气一下而已。
“刚才讲到哪里了?哦,还只是开头啊。那就干脆一点,把不必要的开场白跳过好了。”
略过并不重要的内容,白发的魔术师重新托起腮,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看不透的紫眸望向的却是没有任何人在的空白远方。
他重新开始了仿若心血来潮的讲述。
“没有人知道那个男人从何处来,只知道有一天,某个世界多出了他的身影。”
“他来的时候,是独身一人。也很凑巧,在降服偶遇的巨兽的时候,他还遇到了另外两个要来制服芬巴巴的勇者。”
“啊,不能完全说是勇者,因为那两个人,实际上是男人所到的国家的现任国王,以及国王的好友。”
“他们三个在杉树林相遇,这就是最初的缘。而男人,又在最初之时与那两人中的一人生出了别样的心思,这就是让他们后来产生纠葛的绊。”
“等下,先说清楚,什么别样的心思?”
少年忍不住在这里打断,因为直觉在此刻上线,莫名地觉得如果从这里开始往下听,又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是错觉吗?
然而,很不幸。
居然不是错觉。
魔术师:“一个男人对一个没有性别只是躯壳美丽的人偶产生了超越欣赏低于爱情的不能当真的感情——”
少年:“这一长串不知所云的描述是认真的么?”
可能这次是错觉。
他从这一串接一串的内容中,听出了近似于某种发酸情绪的私人感情。
嗯,应该是错觉。
少年不允许自己往任何容易坠入深渊一去不回的方向深思。
魔术师:“啊。”
少年:“嗯?”
魔术师:“用简洁的话来叙述,就是。”
“男人对偶遇的两人中的一个,一见钟情。他喜欢上他了,就是这样。”
“……”
少年神色诡异,不再插话,而魔术师又接着讲述。
“那是拥有性别难辨的美丽躯壳的人偶,虽然有自我意识,可那时仍余空白无异。”
“男人对人偶一见钟情,就热情如火地向他求婚,追求起了他。大概追求得太炽烈,完全无视了第三个人,这就引起了第三人,那个我个人觉得无关紧要的王的不满。”
“据说他们就以这点小事为契机,使出全力对决了一场,最后是身为外来者的男人略胜一筹。”
“对决的结果算得上皆大欢喜,因为这两人,再加上没有参与决斗的人偶,借此互相欣赏认可,成为了情谊不可分割,不分你我的挚友——除了男人还想要追求人偶,人偶又拒绝了他的追求这个特别情况以外。”
“这三人就是当世最强的存在,成为挚友之后,总是同进同出,去哪里都是三人在一起。他们一同降服扰民的魔兽,一同饮酒作乐,成就了好一番后世仍在流传的美谈。”
“……”
“……”
“没了?你要讲的故事就是这样吗?”
“咳咳,抱歉。”魔术师不知怎么回事,讲着讲着就停下来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面上又带起了如春风拂面的完美笑容。
“这个故事才到中途呢,只是,后续跟前面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基调,即使是习惯以旁观者角度讲述往事的我,也不禁沉默……好啦,我们继续吧。”
“成为挚友的那三人,他们的结局是——”
“某个花心贪婪又作恶多端的女神看上了国王,却遭到国王的拒绝和羞辱。恼羞成怒之下,女神从中作梗,找到借口,让男人喜欢的人偶被制造他的神收回了生命,躯壳破碎成了泥土。”
“男人悲痛欲绝,独身一人寻到女神试图报仇。以人之身妄图弑神,结局会是什么已经不用多言了。他死了。”
“国王没有和男人同去。他留了下来,在两名挚友都离他而去的时间里,独自治理着国家,让他的国家更为富饶强盛。咦咦,这么说起来,还是有点大彻大悟后结局美满的感觉?”
“……”
“……”
“又没了?”
“没了。怎么,我还以为你没有什么兴趣,还想要继续听?”
“那就不——”
“哎呀哎呀看在少年你这么捧场的份上,我不介意再多说一点哦。”
“啊,我想起来了,被女神的长枪贯.穿,大半边身子破碎,以这样的状态从高峰坠下的男人,其实没有死呢。”
“……”
完全没有自己扯出了多么不得了的反转剧情的自觉,魔术师还在托腮,笑容却在不知不觉间稍稍淡了几分。
他似是用极轻的声音叹了口气,又似是并没有,那只是搬着花海与高塔一同无中生有,悄然出现在梦中的风声。
“如果这真是一个老套的故事,有喜悦的颜色,有悲伤的颜色,有不得已的失去,有最后的幡然醒悟,虽然会觉得遗憾,但大体上并不会让人多么无法释怀。”
“偏偏,最不适合添入的颜色加了进来,让这个‘故事’往事先谁都不好想到的方向,不受控制地发展了下去。”
“我用最简洁,不会让你混乱的语言大概讲讲吧。这里面的细节,也实在不适合拓展出来。”
魔术师便真的言简意赅:
“男人没死,若非自愿,他本身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死去。他回到了乌鲁克——好吧,就是那位王的国家,与国王共同抵御余怒未消的女神施加神罚。”
“然后,王向他求爱,提出了让他留下的要求。没错,这位王早就对自己的好友心生好感了,只是之前没有发现。”
“而王的直接并没有打动男人,反而让他深感失望,同时,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最后,男人走了,与那位王分道扬镳,这三个‘挚友’所得到的,就是这个跟好聚好散沾不上边,纯属纠葛难分的讽刺结局。”
“——好了。”
这句话音像是仍带着事不关己的轻快,作为故事结束的标志,迅速地将唯一听众的注意力拉扯回来。
魔术师直起身,态度和蔼:“怎么样,对这个我自己也觉得好笑极了的故事,有什么看法吗?”
少年:“…………”
少年想说,他已经对这个故事里弯来绕去结果还是绕不开的感情纠纷绝望,彻底放弃思考了。
不要来问他有什么想法,答案就是没有。
可是——行吧,可是!
有一个问题,少年着实无法忍受,一定要说出来,切切实实地吐槽出来才能心头舒畅。
“能请问一下么?”
“啊,你问?”
“没想错的话,你应该不是当事人的其中一个吧。”少年说:“以旁观者的身份转述这个故事,为什么非要加入这么丰富的私人感情,分明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是很不正常的表现。
以外人、旁观者、后世之人的身份讲述一个故事,因为故事与自己无关,娓娓道来时,并不会掺杂进太多自己的情绪。
如果故事的主人公距离自己太远,那就更应该客观从容,事后可以加入自身的评价,但在讲述的过程中,就只是平淡地叙说过去之事而已。
可超能力者少年发现,魔术师并不是这样。
至少,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得完全的客观冷静,掺入的对“某些人”的意见,自是相当明显。
他本人似乎也并没有要隐藏情绪的意思。
而对于以上呈现的指控,魔术师是这么说的:
“是吗,作为故事的讲述人,我没能保持客观……唔,被看出来了啊,我为我的失职道歉。明明有刻意控制,结果还是表现了出来,那就没办法了。”
“是旁观者哦,这个故事距离我,足有近两千年的时间。不过,出于一些不方便透露的私人原因,我对故事里的所有人,都有相当大的意见。”
“……”少年定定打量着这个还在微笑的白发男人,心头那股再问下去,情况会越发不对起来的预感,很不幸地再度加深。
可他已经被扯着走到悬崖边上了,退路也被截断,到了这时,不得不再更一步。
他就带着不满的情绪问了:“所以说呢,你对这个故事的看法是什么?”
“哈哈~”
魔术师爽朗一笑。
“——就是这样,我觉得尤其可笑,导致现在都没忍住笑出声了。”
少年:“……???”
“要先省略掉故事本身,还要很抱歉地,暂且略过我对其中个别人物的敬意。”
“本来该得到一个多么完美的结局,就像我所说的那样,起伏高潮与最终的平和落幕一应俱全,这将是多好的故事。”
“然而,就因为情爱纠缠,还有女人的嫉妒之心,被弄成了这样。谁都没能满足,谁都没能得到好处,死的死散的散,全以残局收场……”
魔术师敷衍地补充了他人根本听不懂的内容,随后才发出了能被听见的叹息:“唉。”
“最初的时候……啊,偏偏是那时候。”
“太蠢了,特指我无论如何都看不惯的某人。还有……他,也太让……嫉妒了。”
这下少年听清楚了。
魔术师的发言中,的确存在着某种原因不明的不忿。
他还针对“故事”中的三个主人公,发表了一系列私人感情更重的评论。
对三人之中的某位王:
“狂妄,自大,毫无情调,是可以被定义为追求爱人最经典失败案例的不足为惧的路人,还是不要再说他了。”
对三人之中的某人偶:
“唔……我对他是怀有尊敬以及微妙的感谢之心的。不过,还是出于不方便透露的私人原因,我也不想多谈。”
对三人之中的最后一人:
“……”
“……”
“有意见到一句话评论都没有了?”
“哈哈,真是个敏锐的少年啊。”
白发魔术师的微笑自带闪亮和花花,完全找不到一丝尴尬。
“我忽然发现,选择你做突破口大概是个不太好的主意……没什么,来都来了,话还是要说完的。”
“哦,不说完也可以,我走了。”
“哈哈哈,回来回来——”
少年回来了。
虽说他本来就没打算走(走也走不掉)。
在已经隐约有点猜测的情况下,少年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地方没能理清。
“整个故事看下来,如果硬要说是谁先导致后续的悲剧,就只有那个男人了吧。”
少年才是平静地说出自己想法的人:“是他先向初次见面的人偶求婚,才惹来了后面的牵扯,不然,他们可能根本就不会产生那么深的联系。”
很难说清理由,但少年莫名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谁知道呢。”魔术师轻轻地笑了笑,“在知道有这种事的时候,我很惊讶,完全想不到,那时的他会这么冲动……”
“我倒是觉得,他们三人只要相遇,就注定避免不了这个结果了。”
说到这里,魔术师才真的撇开他心里那些“不方便透露”的私人感情,做出了认真的评价。
“一个男人是人神之子,一国之主,生来尊贵,傲慢根植于心。他能对认同的好友给予尊重,却不知道要如何对喜欢的人平等相待,唔,应该说根本就没那个意识才对。”
“一个人偶是神造的兵器,说是没有人类的感情,可他的心还是被那个男人捂热了。输只输在高傲上,他的傲慢并不亚于他的好友。”
“最后的这个男人……该怎么形容呢,毕竟我完全不知道当初的他是什么样子。高傲,这个特点肯定不会变,他一直是不会为谁低下头颅的人啊。”
魔术师又在讲述的过程中沉默了。
少年没催,而是若有所思。
如今,他更加确定了,魔术师一定隐藏了相当多的细节。
为什么只是旁观者的魔术师会对王带有明显的厌恶情绪?为什么要说人偶高傲?从前面的描述,根本看不出傲慢的痕迹来。
这么想就清晰了许多。
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的性格都被模糊化了,面孔也毫不鲜明,想要勾勒出大致的模样都很困难。
魔术师似乎想要让他知道大致的情况,又不想让他知道得太多。
仿佛那里面有他想要藏住不与外人分享的珍宝,却迫不得已,只能不舍地、吝啬地显露出分毫。
“……应该还有后续吧。”
“嗯?你指的什么后续?”
“男人之后的情况。”少年开口:“从那个国家,乌鲁克离开之后,他不会死?那么肯定花费了很多时间,又去了别的地方。”
魔术师:“这个嘛……”
少年:“比如,后来去到了某个遍地黄沙的国家,收了一个法老徒弟。再之后,又发生了更多的事情?”
魔术师与少年对上了视线。
如果在此刻细致观察,可以从这个时刻温和亲切的魔术师身上看出非人的特征。
他的笑大多只在表面,仿若已然习以为常的对现象的模仿,却唯独在此时多出了几分柔软。
白发在又不知从何而起的微风中荡起,未被额发遮挡的紫瞳中,看向他人的虹膜近乎透明。
也是唯独在此时,谈起了某个人,某些事。
花之魔术师方才轻笑,将只泄露出稍许的情绪收敛干净:“哈哈,那就是超过故事范围的另外的故事了,一次只能讲这些,还请谅解。”
被轻飘飘地一言而概了。
少年并未失望,他也没打算能在魔术师口中得到答案,自己的猜测得到确定就已足够。
“归根到底,你特意跑来说这么多,不可能只是想要随便找个人,讲一个没头没脑的故事。而且,梦境里出现了我没有见过、不存在潜意识复制的东西,那些应该是你的手笔。”
只有这个疑问,绝不会轻易放置。
所以,齐木楠雄问:“绕这么大的圈子,到底想告诉我什么?避开你不想告诉我的,留下主要内容,直说就行了。”
“哈哈哈。”
大概魔术师自己也觉得,这个圈子绕得着实挺大的,他笑着回应:“要说没有什么目的,你也不会信吧。嗯,那我直说好了。”
背景是看不清形状的高塔,逐渐淡去的花海。
仅仅是一瞬,连魔术师没入花丛的长袍都在柔化,逐渐看不真切。
这是“梦”将要破碎——还是分离的征兆?
“嘛,你可以把我当成是多事的闲杂人等,因为不想要再看到某些事情再发生第二次,所以很担心地悄悄跑了过来。”
“他们是三个人。”
“你们……唉,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这份‘缘’注定会再现呢……”
“……因为这个……总之。”
“我姑且先放心了。”
有不少话音仿佛被远去的空间一同扯走,不知道有多少传入齐木楠雄的耳中。
或许他其实是听清楚了,只是从梦中醒来之后忘记了。
因为莫名的情绪残留于心,直到醒来都还没有散去。
……
齐木楠雄醒了。
不用怀疑,是切实地从梦中醒来,还顺手在醒来之时将被搅得稀里糊涂的世界修理完毕。
“唔……头疼。”
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相当长的、相当复杂的梦。
还依稀记得,梦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也有不少完全不知来路的东西。
“……”
“奇怪。”
从床上坐起,超能力者微微皱眉,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忽然有些疑惑。
似乎,梦的内容还不止于此。
在快要醒来的时候,他做了与前者无关的另一个梦。
时间应当颇为短暂,可又莫名地,给人一种过去了千年的错觉。
梦中人不是他,是另一个……男人。
——“他”从再也回不去的遥远的家乡离开,第一个来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想要找一个喜欢的妻子,要顺眼的,漂亮的。没有原因,就是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这样的妻子。
——虽然“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但胜在豪气万丈,遇到什么麻烦都不会畏惧。
——除了妻子,“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还缺了两三个、四五个朋友。
——“他”喜欢热闹,“他”是一点也不喜欢孤独的人。
【哦?一来就找到了?这么轻松啊!我喜欢这个……叫什么……乌鲁克?嗯,我喜欢这里。】
【恩奇都!吉尔在前面等我们呢,快来呀!】
——这么说着。
只有背影的身影向前大步走去。
能看见他在身后抛起的银发,他大笑的侧脸,他亮如明日的双眼。
【吉尔伽美什。】
【恩奇都。】
【埃……】
——而少年的梦,也在这里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