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襂得慌,可总不能看着这一堆锈迹斑斑破破烂烂的东西摊在门口不管。
谢流韵从家里寻了双烤箱用的手套,硬着头皮把铜钱收拢起来,装进摆放在书架上的瓷罐里。那本旧经书也塞进去,顺便撒了几把盐,盖上盖子之后用红绳缠绕了几圈。
“阿弥陀佛。”
她虔诚的双手合十,希望传说中盐能辟邪的说法是正确的。
天青色饭碗直接扔掉。至于香炉……她有些为难。
她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她的外婆是个和蔼善良的人,虔诚地信着本地的神佛。换做别人,大概会说那是迷信,不屑一顾,但谢流韵却不那么认为。
她虽不是虔诚的信徒,却也知道敬神佛而远之。因此,对于这个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香炉,处理起来难免踟蹰。想了想,索性先放在书架上,改日拿去哪家庙里好了。
这么做完,她心里还有些哆嗦。
毕竟从小经历无神论教育,突然遇到这种事——重生归重生,她坚定地认为没有见到牛头马面就不算——害怕也是难免的。
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她抱着零食去敲隔壁的门,准备在沐妍家蹭一天。
沐妍是典型的宅女,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吃饭也多半是外卖打发了事。开着空调在家码字,手边零食水果不断,潇洒惬意地很。据说她在网上粉丝不少,码字收入不菲,比起普通人上班的工资还要多,要不是没有这个天分,谢流韵也想试试了。
谢流韵来的时候,沐妍应该正在码字,过了好久才来开门。
标志性的蓬松丸子头探了出来,沐妍叼着一根抹茶味的pocky饼干,戴着黑框眼镜,见她出现在门口,问也不问就放她进来。关上门,沐妍直接问:“你这是怎么了?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没……”谢流韵有点尴尬。
她和沐妍年龄相差不多,可沐妍看起来比她成熟得多。有时候遇到感情挫折,她总愿意来找沐妍倾诉。
沐妍以前就不看好她的这段恋情,可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飞蛾扑火似的追逐着陶成。
前生她卖了捡漏来的瓷瓶把钱给了陶成之后,两人感情升温,她搬去和陶成同居。临告别时,沐妍告诫她了许多话,只是当时她正开心得意,选择性忽略了那些。如今想想,自己当时真是魔怔了!
想到沐妍对她的关照,她清了清嗓子,说:“我想明白了,我和陶、陶成不合适。我准备和他分手……”想到了什么,她摇摇头,呵呵两声,“说分手太高看我自己了,或许我们从来没有交往过。”
总是她追在陶成身后,忙东忙西,与其说是女朋友,倒不如说是合心意的老妈子。
她把自己放的太低,太低,低进了尘埃里,仰望着再高大上不过的他,心里满是欢喜。可他的眼睛却总盯着遥远的天空,根本看不到她从尘埃中开出的花。
沐妍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态度真切,才开心地笑道:“没想到你一下子想开了。真是值得庆祝,今儿我做东,请你吃楼下的牛排。不过,看你这脸色,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看那人的样子,应该不至于恐吓你吧?”
可不就是受了惊吓么?!
谢流韵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避开空调的风口。有人和她说话,刚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才消了点儿。
虽说和沐妍无话不说,可重生、玉坠什么的,任谁也不告诉。至于今儿发生的事,她删删减减,道:“……今儿凌晨我去潘家园鬼市溜达呢,遇到了碰瓷,太吓人了……我把那个背包拎了回来,谁知道里面装了不少绿森森的铜钱,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拿到手里凉的很……”
“铜钱?值钱么?”沐妍顿时来了精神。
“不知道。单单是康熙通宝那种大通货,有值三块钱的,也有值三千块的,要看铜钱的铭文和背文,版式、品相等等。”谢流韵坦诚地道,“我学艺不精,对铜钱没什么研究。”
沐妍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丢下一句“等等”,就起身到书柜面前翻。
她这个单身公寓里什么不多,书最多。一面墙的胡桃色书柜里满满当当全是书,分门别类摆放地整齐易找,和房间里其他地方的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沐妍直奔书柜的某列,弯腰看了会儿便取出一本书,喜滋滋地拿过来递给她:“呶,华国泉界五十珍,这上面可都是传说中很稀少的铜钱。快看看,你那堆有没有这上面的铜钱,有的话就发了!”
“怎么可能……”谢流韵哭笑不得。
泉界五十珍,正是因为稀少,才珍贵,要是她随便被人碰个瓷都能凑巧拎回来一袋,那她岂不是运气太好了!
话虽这么说,她来沐妍家除了零食之外没拿别的,既然她递过来这么一本书,看看打发时间,增长点见识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她翻开了书。
序言之后是目录,五十珍的名录按照年代,从战国开始依次往下列。桥足半釿布、三孔布、博山刀、晋阳匕……光听名字,就让人心荡神摇。
她正准备往后翻,挨个地研究,眼光在目录上瞄到了什么,心头一震,连忙翻回目录,定睛细看。
只见,第二十三列,明明白白写着“保大元宝(背天)”几个字。
愕然之下,她直接翻到二十三页,只见上面文字印着“保大元宝(背天):南唐钱。李璟保大年间(943-957)铸,背上‘天’字,形制厚重,存世极少。”文字之下,又有铜钱的正反面照。
看着那几张照片,回想下刚才被她扔进瓷罐里的那堆铜钱,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真的拎回来了几枚保大元宝的铜钱?!
她连忙喝了两口水,压住心中的惊讶,顺便安抚自己:钱币有真伪,泉界五十珍名声响亮,难保没有伪造品。能用碰瓷来骗钱的人,手里怎么会有真的五十珍呢?!要是有,早拿去花钱了。
她却不知道,那中年男子丁点古玩知识不懂。能说出“汝窑是五大名窑之一”,还是听一起蹲墙角晒暖儿的哥们信口开河时学来的。再说,保大元宝,连她见了,也一时没有想到五十珍,连点儿皮毛都不懂的混混怎么知道?!
想到很有可能是伪制品,她镇定多了。
沐妍却不知道一瞬间谢流韵心里想了这么多东西,只看到她直接翻到了保大元宝这页,盯着看了许久,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其中必有隐情,便好奇十足地问:“怎么,还真有?”
“有是有,可能是伪造品。”谢流韵摇头道,“泉界五十珍名声在外,仿品也不是没有。就算康熙通宝也有呢。”
闻言,沐妍的兴趣少了几分,不过,能见到五十珍的仿品也是好的。
被沐妍催着,谢流韵硬着头皮回家抱来了那罐铜钱。但在开罐之前,她慎重地提醒道:“这东西不知从哪里来的,摸起来超凉,有点阴森,你可要想好啊。”
见她抱来的瓷罐外面密密麻麻缠着红绳,沐妍心里已经笑尿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邻居有多怕鬼,看个《僵尸医生》都能吓得一晚上睡不着,听大悲咒到天明。
她敷衍似的嗯嗯两声,就催着谢流韵赶快把罐子打开。
掀开瓷罐的盖子,把塞在最上面破破烂烂的经书先取出来放在一边,沐妍寻了张报纸,哗啦一下把钱币全倒了出来。
她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枚,辨认上面的字:“咸、通、玄、宝……这个应该是唐朝的。咸通是唐懿宗的年号,我上上本书写的就是唐朝,记得很清楚。”放下之后,又拿起一枚,这枚她不是很确定:“天显通宝……这个是,这个应该是辽国时候的钱币吧?”
“应运元宝、应历通宝……这都什么鬼?!”她又拿起几枚看看,饶是古代知识丰富,也难免有些抓狂,抬头看谢流韵,催她,“你快来看看,书上有这些么?”
“……”
谢流韵已经麻木了。
她翻着书页,挨个念:“咸通玄宝,唐咸通十一年桂阳监钱官王彤所铸,寻即废止,存世极罕。”
“天显通宝,太宗天显年间铸,仅发现1枚孤品,该钱已流入日本。”
“应运元宝,系北宋淳化年间李顺起义所铸起义军钱……”
“应历通宝,辽国穆宗皇帝应历年间铸造,现存世仅有数枚。中国古钱“五十名珍”之一,珍罕,美品。 ”
“……”
两人大眼瞪小眼,沐妍双眼放光地道:“没想到,这一堆居然这么多五十珍,流韵,恭喜你,你真是发了呀!”
谢流韵原本就觉得这些不可能是珍品,这下更加肯定了。她镇定地合上书本,有理有据地反驳沐妍:“泉界五十珍,寻常人能搜集到一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居然有这么多。”
她指了指那枚据说“仅发现一枚孤品”的天显通宝,说:“这玩意,我刚才还看到了一枚呢。你想想看,这会是真的么?”
沐妍想了想,又有点不甘心地问:“既然已经流传到了日本,谁会这么有本事跑到日本看看真品,再仿制呢?”
谢流韵晃了晃手中的书,“这本书上都能有图,怎么别人就不能按照图仿制?”
沐妍遗憾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谢流韵说的有道理。
她意兴阑珊地把铜钱放回地上,转移话题笑道:“这铜钱一点也不凉,你怎么就觉得阴森了?”
听她这么说,谢流韵纳闷之下,鼓起勇气,拿起一枚手边上的天显通宝。刚一入手,她就飞快地扔了出去。
入手冰冷,简直像摸一块冰疙瘩!
“哎,就算不是真的,也不能这么随便扔呀。”沐妍连忙起身把那枚咕噜噜滚动着的钱币捡起来,数落谢流韵,“造假造的这么难得,收藏起来看着玩也是好的。”
见她毫无异样,谢流韵满脸讶异。
她狐疑地伸手接过沐妍递来的钱币,入手冰冷的感觉一如既往。她忍着惊愕,淡定地把钱币放下,开始思索到底为什么她和沐妍拿到时的手感不同。
应该不是钱的问题,那就是人的问题了,
她和沐妍,区别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