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乔雨嬅,冯茜莺下意识就想回避,但幸好,那夫人只说了那么一句,便邀请她们进屋。
“我名蕾苹思,悲怜魔女,负责守护这座魔境的一切。”
物内的摆饰很简单,几乎所有东西都是芦苇编成的,包括一张床铺、桌子、架子、和一张摇篮。
蕾苹思很大方地带她们到了摇蓝:“这是我的孩子,阿迦莎。”
摇篮里,一只白胖胖的婴儿正吸着手指在酣睡着,她身上的被子和蕾苹思身上的斗篷是一样的,浅浅的银辉色,似乎是一种可以防水的柔软布料。
冯茜莺看得心痒,忍不住问道:“她几岁了。”没想到,洪茉莉突然掐了她一下,冯茜莺吃痛出声,婴儿一下就被吵醒,她睁开一双碧蓝的眼睛,随即哇哇大哭起来。
蕾苹思很小心地抱起自己的孩子,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不到一会,孩子就安静了,冯茜莺背后冷汗直流。
蕾苹思对面色不太好看的洪茉莉摆摆手道:“不用紧,我很乐意和年轻的魔女分享经验。”
蕾苹思转头对冯茜莺一笑:“我的孩子已经一百零二岁了。”
冯茜莺张大嘴:“阿?”
蕾苹思将孩子放回摇篮,她将银色被子重新铺好,同时对冯茜莺示意道:“妳看。”
冯茜莺小心瞥了一眼洪茉莉,见对方没什么意见,这才轻声凑近。
只见银色的被子上绣着一朵洁白的七瓣莲,冯茜莺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是魔印,而且还是和自己魔印不太搭调的一股力量,她的右手几乎已经熟到不能在熟。
“看一眼就好。”洪茉莉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收回眼神,冯茜莺这才感觉到舒服一些。
“魔女要生孕孩子并不容易,” 蕾苹思把被子仔细盖在自己孩子身上,目光温柔又悲伤道:“若是孩子还继承了魔力,那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力量强壮的自然侵蚀力量弱小的,这是每个魔女的悲哀。”
冯茜莺微微蹙眉,心莫名缩紧,她有预感接下来的话她不会想听。
“阿迦莎一出生,继承的魔力就开始侵蚀她的身体,她的魔力被激发得太早,我给予她的力量又太多了……”蕾苹思这么说着,灰白的眼眸有无尽哀伤。
她轻轻掀开一角被子,抚过上头的印记,低叹呢喃道:“莲花原本是九瓣,我的真名原本也不是只有悲怜,但最后,我舍弃了两办莲叶的魔力,化慈悲为悲怜,削弱了我的力量,阿迦莎才因此得救,不过魔力造成的伤害也使她永远停止成长,最后我选择这一块静地来安顿我们母女。”
她的侧脸宛如月光皎洁,看着自己孩子的目光格外专注,实时再怎么回顾,再强的魔力也比不上亲儿的性命。
冯茜莺面无表情,洪茉莉在旁边看着,脸上止不住焦虑。
蕾苹思看着爱女酣睡的模样,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将被子盖好,抬头对冯茜莺温暖一笑:“其实这就像………”
“咳!”洪茉莉突然用力一咳,她对蕾苹思道:“妳还有其他空屋吧?我们打算明早再回去。”
蕾苹思一愣,但随后点头道:“跟我来吧。”
冯茜莺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站在澄澈的水面上,蕾苹思手一抬,屋后又多出了两间芦苇。洪茉莉带着冯茜莺去其中一间安顿,据她说,受到水元素魔力的影响,这里的时间比外面流动得快了一些,她们进来是中午,出去大概就已经晚上了,她让冯茜莺立刻准备睡觉。
冯茜莺虽然很想出去外面玩,但想到那些腾空的湖面,心里也没什么胆量,她整理了一下今天的收获:天堂芦苇和几朵剔透的白莲。
天境湖海这里有分白天和黑夜,白天因为水气朦胧,所以看不到什么阳光,但到了晚上,大片黑蓝色的夜景落下,星辰在层层湖海之上闪烁,似乎和那些游移的鱼鳞没什么不同,一样触手可及。
没了蕾苹思的领导,冯茜莺一走出去就跌进湖里,整身衣服湿答答的。但她看着那湖海沉星的奇景,心底是说不出的满足和震撼。
隔着层层湖面,她向着黑蓝色的夜空抬起手,有几尾银色小鱼游过,冯茜莺差点以为是流星雨,双手合十就要许愿。
一只早上看过的白鹭飞在不远的湖面上,冯茜莺靠近想和它打招呼,却正好听到洪茉莉那间草屋里的交谈声。
“你没想过去找她?”
“她?免了吧!妳好不容易来一趟,就是为了要说这个?”
“她虽然年轻,但也只有她的魔力能拯救阿迦莎。”
早上还温温柔柔的蕾苹思似乎有些生气,她的声调转高变硬道:“她年轻傲慢、蔑视生命、在原界恣意复活死者,我还想着过一阵子就去和大魔女禀告,现在怎么可能让我的孩子受黑暗魔力的玷污!”
“唉……”洪茉莉似乎是无可奈何了:“所以就算阿迦莎一辈子都得这样也关系?蕾苹思,魔女是有寿命的,几百年的时间晃眼就过,更不用说每年的季节轮替,我们的魔力时好时坏,妳真的能护着她一辈子吗?”
“是的。” 蕾苹思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高傲。
“算了。” 洪茉莉屈服于对方的顽固守旧,声音微微变冷道:“那关于茜莺的事…….”
蕾苹思叹气:“我会替妳们守密,不过妳也看到了,她很排斥光明魔力,第一次施咒她也直接画出了魔女的黑暗面,以后只会越来越糟……”
洪茉莉不赞同道:“那都是几世纪前的老古董了,现在没人在分什么黑暗和光明了!”
“但也不能否认黑暗的可怕,” 蕾苹思的斗篷在地上拖曳,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些心烦意乱道:“大魔女绝不会坐视不管,雨嬅当初一定有想过,她的能力是预知,她一定知道…….”
冯茜莺慢慢随着水流漂浮,浑身泛冷,她不敢出任何声音,然后噗通一声,她掉进了下层的草绿色湖水。
白鹭以为飘荡的发丝是鱼,它张开翅膀滑下,长长细细的嘴喙牵起一缕发丝,冯茜莺一无所知,她举起手,对着黑蓝色天空一抓,胸口有一个破洞,像是想要攫取什么来填补。
明明有了力量,却好像依旧无力,太多枷锁想捆绑自己,从来没有一个能让她可以大施身手的空间……..好不甘心呀。
白鹭捞起头发想离开,女孩子再怎么轻,对一只体态轻盈的鸟类来说还是太勉强了,白鹭这一弄只是拉痛了冯茜莺的头皮。
冯茜莺回神,看着上方无暇的湖镜,不禁后悔起身。
她在想什么阿,茉莉一直是自己的向导,不论是在游戏还是现实,她不该对她有任何怀疑……
冯茜莺已经飘荡到湖中心了,刚好迎上那尊象牙白的雕像,在黑夜下泛着淡淡的幽光,附近其他湖镜中心也有着相似的雕像,彷佛在暗示着它们的相联性,冯茜莺仔细一瞧,这才发现那雕像其实是两个女人的身躯背对而成。
左边的女子细眉淡目,左手端着一个长口细瓶,姿态端庄,几乎和佛像上的观音没什么差别,而右边的女子带着一张遮住上半脸的半面具,露出的嘴角微微上扬,头发又卷又长,模样比起左边的女子更为生动。
两女子各有姝色,长裙及膝,宛如两尊飘然的女神。
冯茜莺看得出神,突然被白鹭用力一扯,头皮疼得要死,她回神抢回头发,怒瞪着白鹭皎洁的身子,心底突然起了一个主意,
白鹭显然在这里养尊处优惯了,压根没什么戒心,冯茜莺悄悄凑近,然后扑过去抱住牠的脖子。
白鹭再怎么迟钝也知道大事不妙,翅膀噗噗地用力向上搧,冯茜莺捉住机会,正要在它的羽翼划上自己的五芒星印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幽绿的水面,一只惨白的手就这样伸出来,狠狠捉住了她的手腕,冯茜莺吓得忘了尖叫,白鹭立刻振翅逃走。
她急着挣脱,一阵手忙脚乱,重心不稳,水面开始从四方涌来,几乎快要将她吞没。
在冯茜莺快溺水之际,那只手强而有力伸来,硬是将她拉上了石岸,冯茜莺呛了几口水,趴在地上喘不过来,直到一双莲藕般的小脚出现在视线前,她才回过神缓缓抬头。
那是一个浑身透白的小姑娘,没说谎,她四肢皮肤白得诡异,近乎透明,似乎还有血色在其中流动,就连她后面齐肩的长发也是白色的。女孩的五官粉雕玉琢,不过一个七八岁孩童的模样,身上穿着柔白的裙衣,不说她诡异的肤色,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
“妳不该来这里。”她平淡无奇说着,明明从水中出来,身上却丝毫没有露珠沾染,她朝冯茜莺伸出手道:“荷送妳上去。”
冯茜莺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妳是?”
“荷,荷是蕾苹思大人的使魔。”她没有多余的表情,平眉淡目,和落落寡欢的蕾苹思有种诡异的相似。
冯茜莺咬咬牙,抬头望了一眼高不可攀的湖镜,于是伸手………荷接住她后,脚尖一垫,竟是慢慢往上浮去。
两人凭空浮流着,冯茜莺完全不敢放开一只手指,就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两人上了白色湖镜后,荷离开前看了她右手一眼,突然道:“多拿点琉璃莲,那对妳很好。”说完就跳回了下方的池子,一下就不见踪影。
冯茜莺回到屋里后,对自己施了清水恢复咒将衣服恢复原状,她很快把这件事抛至脑后,摸上草床就去睡了。
隔天一早,洪茉莉叫醒她,两人和蕾苹思一起用了早点,冯茜莺像一个好学的学生一样,不断向两人发问,蕾苹思很有耐心替冯茜莺梳理了一下魔女的历史。
曾经的魔女是巫师的奴隶,能力低下的魔女负责采收和制作魔药供巫师享用,能力强大的魔女则被视为生育的工具,她们负责为巫师生下天赋强大、血统纯正的孩子,但生育对魔女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伤害,所以当时的魔女不是过劳而死就是难产而死,过得比巫师手上的魔杖还要不如。
直到巫师们为了争夺所谓的至高权位,互相厮杀恶斗,魔女才稍稍有了喘息的机会,等到巫师因为自相残杀而所剩不多时,魔女们便团结一致,将剩余的巫师通通剿杀,延续到现在,魔女们支配了整个魔法世界。
如果只听洪茉莉的说法就是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冯茜莺听得津津有味,但因为必须赶到晚上前回家,两人没留下吃午餐,和蕾苹思到别后就离开了。
蕾苹思确认境内无人后,才对旁边的池子一挥,浑身无暇透白的荷慢慢浮了出来,同时,其他同样姿态的使魔也纷纷从池中蹦跳而出,平静的清彻镜湖瞬间变成白色孩子们的游乐场。
无视于其他使魔的打闹,蕾苹思温柔地看着她:“她有伤到妳吗?”
荷一愣,但还是伸出手,只见青葱白指上赫然一道火烧似的烙印。
蕾苹思将魔印召唤在胸口上,七瓣莲花散发出圣洁的白色光芒,但荷手上的烧伤却没有丝毫变化。
琉璃莲作出的使魔本来就相对脆弱,尤其是对黑暗魔女的怒火,荷没有被她烧光,还得要感谢她的魔力尚未成熟。
蕾苹思叹了一声,只能用手指幻化出银色丝带,缠在自己使魔的伤口上,心疼道:“回去静养吧,近日不用妳做事了。”
话一落,其他几朵琉璃莲立刻急着拉她下水,蕾苹思笑了笑,却又忍不住叹气。
诅咒的烙印无法消除,命运的轨迹也无法改变,只希望洪茉莉所说的,顺水推舟、循循善诱,将女孩纳入保/护/伞下,减少她伤害其他生命的可能性。
再怎么安慰,蕾苹思心底还是存着疑惑。
雨嬅,当初的妳究竟看到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