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史书记载,若明帝尚在,今年原本该是明帝二十一年。
苍凤栖今年却已有二十八岁,他的年龄比安王苍怀远只长了两个月,比月萧则长了六个月。
明帝为太子时,正妃之位一直空缺,先娶侧妃韩氏,后又纳慕容氏。
那一年,二妃同时有喜,慕容氏早两个月产下长子,因其容貌出众,且一眼看去聪明伶俐,太子欢喜,为其取名凤栖,为凤凰所栖、苍月江山传承之意。
七年后,帝崩,太子继位为皇,称明帝,封韩氏为贵妃,慕容氏为德妃。明帝元年,封当朝丞相之女元氏为后,称纯德皇后。
明帝四年春,纯德皇后病甍,同年六月,苍月第一将军墨言呈上一份密折,乃慕容家与敌国勾结的证据,直接指向慕容德妃之子凤栖非皇室血脉,慕容氏混淆皇室血统,与宫外男子有染,罪不可赦。
天子大怒,下令诛灭慕容氏九族,显赫了几十年的慕容氏一族几乎面临全族覆灭的惨祸。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与宫外男子有染的并不是慕容德妃,证据确凿显示,而是与慕容氏长得一模一样的慕容家次女,并且早已偷偷生下男婴一名,年龄甚至比德妃之子只小了半岁。事情隔了这么多年,真相大白,慕容将军为了正家风,给皇室尊严、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不得不大义灭亲,愿将伤风败俗之女交由刑部大理寺处置,慕容德妃可怜其妹,代为求情,愿将此女子一生囚禁于冷宫中,永不赦出,皇帝开恩应允。
为了补偿德妃名声无辜受损,身心受创,天子皇恩浩荡,特赐封德妃为后,慕容老将军之子慕容霆为二品镇国将军。
彼时,苍凤栖、苍怀远、苍月萧皆已十一岁。
事情到此,并没有完,墨言呈上的密折究竟是真是假,已无人去关心,然而墨家从那时开始,却已然被慕容皇后视为了不拔不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风水lún流转,慕容皇后与哥哥慕容霆缜密谋划,耐性等待,同样的手段,同样的密折,只是,这一次,墨家显然没有那么好运,不待天子问罪,一场大火,让墨府每一寸土地都化作了灰烬。
夜深,万籁俱寂。
“你觉得,这个故事到此还会有后续发展吗?”负着手站在他面前的苍昊,眸底情绪漠然,一袭白衣清贵,宫灯下,脱俗的容颜愈发让人觉得神圣尊贵,而且高不可攀。
苍凤栖浑身一阵阵发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结成了冰。
曾经他怎么也想不通,待在冷宫里的那个女子究竟是如何得罪了母后,以至于她的子女,母后都不愿放过。
曾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母后既已贵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荣华富贵莫不握在手掌之中,她究竟还有什么觉得不满足的,非要谋害父皇。
曾经他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心中疑惑,父皇既已封了母后为一国之母,却为何与母后一天天疏远一天天形同陌路,甚至一天天,变成了仇人。
曾经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父皇为何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站在冷宫外驻足,一站就是至少半个时辰,看着那常年待在冷宫里的女子,半夜里孩子睡着时悄悄洗衣打扫,即使只穿着最朴素的衣裳,也从不掩饰身上干净清纯的气息。甚至被命运那般无情捉弄,依旧不曾有半点怨天尤人。
如今,或许,他一切都想通了。
只是,想通了……却偏偏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终于明白了,那女子,或许是母后为了掩饰罪行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替身……
终于想通了,母后不是不满足于一国之母的地位,只是父皇活着掌权一日,她与慕容家的的覆灭就会似那噩梦一般,随时找上门来……
终于解开心里疑惑,父皇原来早已知晓一切,只是,彼时,或许早已身不由己……
终于可以理解,冷宫里的那个女子,曾经受了多大的冤屈,父皇对她的愧疚,只怕至死都无法消除半分……
也终于想明白了,父皇宁愿在弥留之际去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外人,也不愿把江山传给长子凤栖的原因……原来……他身上竟然留着母后不贞的肮脏血统……
短短几页纸,诉说着已逝皇后和慕容家的滔天罪孽,陷害诛杀忠良,勾结外敌,与人私通,祸乱宫闱,极刑诛杀皇女,混淆皇室血脉……
苍凤栖浑身力气几乎已被抽干,怔怔地视线凝聚在手上的几页之上,眼神却空洞无力,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处。
苍昊不再看他一眼,踩着轻稳的步伐,漫步走出了殿外。
天阶下,一身墨袍的子聿,已无声无息跪了三个多时辰,视线半垂,身子笔直,即使跪了如此之久,身姿却不曾出现丝毫摇晃颤动,一眼看去,永远给人一种稳若泰山的感觉。
站在天阶之上,苍昊冷眼俯视着他恭顺的姿态,淡淡道:“若认为自己没错,便无需在此罚跪,下去休息吧。”
子聿闻言,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颤了一下,眸子垂得更低了些,“子聿有错,请主人赐罚。”
“若认为自己有错,就是明知故犯了?”苍昊淡然的嗓音听来波澜不起,陈述的话用的却是疑问的语气,子聿几乎立即感到脊背一抽,浑身的经脉都似瞬间绷紧了。
明知故犯……
“聿,你觉得该怎么罚?”
子聿沉声道:“明知故犯,杖责八十——”
“不。”苍昊淡淡摇头,“长亭有很多事情要忙,墨离还在养伤,若是你也再受伤躺上十天半个月,这二十万禁卫军和三千紫衣骑,谁堪暂任统领一职?”
子聿闻言沉默。
“子聿,本王久不在宫中,已有许多年没有检查你身体的柔韧度了。一个时辰,开始吧。”
话音落下,子聿登时脸sè煞白,苍昊已却不再看他,缓缓转身,又进入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