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月皇朝明帝二十一年
月城,是苍月皇朝仅此于帝都的第二繁荣之城,城主姓月,然月城之名却与城主无甚关联,而是以霁月山庄庄主月萧之月字命名。
霁月山庄,崛起于八年前,发展的历史并不长,只仅仅几年的时间,却俨然已成为天下第一庄。庄主月萧,无疑是一个叫人惊叹的经商奇才,短短几年,产业遍及全国各地,经济实力早已凌驾于苍月各大富豪世家之上,包括沧州的韩家,包括湘北的青家,同样包括座落于皇城帝都天子脚下的皇甫世家。目前,是整个苍月皇朝最重要的经济支柱,虽说了解这项事实的人目前并不多,却丝毫不影响他在商界乃至整个皇朝的超然地位。
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月萧之名,几乎无人不知,是整个月城待自闺中的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然而,即使同处月城,却极少有人见过月萧公子的真实面容,霁月山庄一些平常的对外事宜,大部分由公子的两名最得力的贴身丫头处理,处理不了的,便请示山庄总管,总管仍解决不了,才会最终请公子裁决。
今天是二月十八,对霁月山庄的人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每一年的今天,他们的公子都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上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许任何人打扰,即使最贴身的两名丫头梅韵和雪怜,也不例外。
时值傍晚,夕阳只剩一点余晖,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自门外吹进的风里尚存留少许冬天的气息,对于体魄qiáng健的习武之人来说,这点凉意自是无需放在心上,然而,倘若独自一个人呆在冰冷单tiáo的密室里超过六个时辰以上,并且这六个时辰极有可能是跪在冰冷彻骨的地板上度过的,那么,这点些微的寒气就足够叫人忧心了。
梅韵雪怜两人在山庄里虽是丫头身份,却无人敢小觑于她们,一来月萧并不是个会苛待下人的主子,二来则因两人聪慧伶俐,又得月萧亲手教导培养,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更兼之容貌不俗,比之一般的大家闺秀更多几分灵秀之气,自小跟在月萧身边,见多了世面,甚至生意上的事,也略有所及。可以说,两人在山庄的地位,几乎仅次于月萧,即使是身份地位比之高出不知多少的月城城主,每次见了面也客客气气地叫一声“梅姑娘”“雪姑娘”,从无失礼。
而此时,这两个平日里处事稳重,深得月萧喜爱的小女子却在邻近月萧公子所居住的暖阁的大厅里,坐立难安,白皙的俏颜一片急sè。
“梅姐姐,天都快黑了,公子怎么还不出来?”说话的女子,大约十五六岁,正值妙龄,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美目,顾盼流转之间,自生一股灵动之气,娇俏脱俗的容颜教人一看便心生欢喜,此时却只见到一片忧sè。
“别急,再等等。”出声安抚的,便是温婉动人的梅韵了,肤如凝脂,气若幽兰,螓首蛾眉这样的形容用在她身上,当真是一点也不为过,女子年龄看起来比雪怜略长,气质亦更胜一筹,端的是一朵温婉雅致的解语花。
“怎能不急?公子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身了,一整天水都没喝一口,这都什么时辰了?再等下去,万一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怜儿,别胡说。”梅韵黛眉微蹙,虽同样忧心,却不得不轻声呵斥丫头的口无遮拦,“公子心里有事,我们分担不了,但至少别给他添乱,该出来的时候公子自会出来,你耐心等着就好了。”
“可是……”盯着桌子上已渐渐冷却的饭菜,丫头似还想说什么,皱着俏脸半晌,却只道:“我去叫厨房重新做几个素菜上来,这些都凉了,公子一天没吃东西,可不能叫他吃这些冷的食物,等下叫人都撤了吧。”
梅韵轻点螓首:“嗯,再吩咐他们熬碗姜汤过来。”
雪怜答应了一声,便去了。
看着丫头脚步渐远,终至白sè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帘之下,梅韵才转过身,再无法掩饰眸心深处浓浓的忧急,想找点什么事情来做,打发一下难捱的时间,却又心知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而等待的时间,无疑是最磨人。
“公子……”低低地呢喃,浅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公子心里有事,却从不对任何人说,也从没有敢未得允许擅自进入他的房间,这些年下来,就连她跟雪怜二人亦无从得知,公子每年的今天独自待在房间里一天,究竟为的是什么。
从未违过公子的令,今日若破例一次,会如何呢?
“一柱香之后,若公子还不出来,韵儿就算拼着受责罚,也势必要……”想到此处,却是不可避免地顿住,势必要什么?闯一次公子的房间吗?梅韵显然还没能下定决心,或者该说,她深深了解自己的公子,虽平日里翩翩温雅,极易相处,可一旦犯了他的禁忌,后果,她不敢想。
处在徘徊犹豫不决之间,正茫然不知所措,却有人接了她的话。
“势必要什么?”再熟悉不过的温润嗓音响在耳边,梅韵猛然回头,大厅与内室相通的出口,她的公子终于打开了房门,一身白衣,一如往常的温润如玉,翩翩神采,端的是优雅无可比拟。
“公子!”既惊且喜,梅韵快速迎了上去,将一早搁置在软榻上的狐裘披风拾起,披上她的公子单薄的肩头,一边似假非真地抱怨,“公子,可急煞婢子了。”
“唔,叫韵儿担忧了,是萧的不是。”月萧chún边噙着温和笑意,口中淡淡说着抱歉,任由丫头将他当作婴儿一般小心伺候着,隐藏在梅韵触及不到的眸底深处,诸般情绪,早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褪得干干净净。
“公子,先在榻上小躺片刻吧,这些饭菜凉了,怜儿已经去吩咐厨房给公子另做一份,待会先喝碗姜汤去去寒……”
“韵儿。”月萧轻声打断,“告诉他们别费心了,我现在着实吃不下。今天偷了一天懒,书房应该又多了一堆等着处理的公务吧,稍候,你和怜丫头用完晚膳,收拾妥当了便去歇着吧,不用伺候我了。”
梅韵脸sè微白,低声道:“公子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婢子和怜儿又如何吃得下?公务再忙,也总有时间处理,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
月萧轻轻叹了口气,白皙修长的手掌抚上梅韵乌墨般浓黑的秀发,动作轻柔爱怜,语气更是带着一贯的清浅的疼宠:“好丫头,别为难我了,若不是真的吃不下,我决意不会辜负梅丫头和小怜儿的一片苦心。丫头若实在不能安心,等会儿帮公子沏壶茶送来书房可好?”
饶是梅韵七窍玲珑水晶心肝,此时听了月萧这几句隐隐无奈却又温柔至极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再劝,明知他一整天滴水未进,可一句“实在吃不下”却让她将所有劝说的话尽数哽在喉间,眼眶一热,忙低下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乖。”月萧笑得温雅,明知她难过,也没有出声安慰,迳自离开大厅,朝书房的方向而去,独留梅韵一人在原处,幽幽望着他修长消瘦的背影,怔怔出神。
公子,困着你满腹心神的到底是什么悲伤的过往?你温润柔和的笑容之下,到底隐藏了怎样椎心的苦痛?你宠着我们,怜着我们,把我们护在你的羽翼之下,可到底,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真正走进你的心里?
“梅姐姐。”远远的,雪怜清脆娇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转眼人已到了跟前,“姜汤煮好了,公子他……”声音顿住,是因为同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公子又不吃?”俏丽的小脸瞬间苦了下来。
梅韵无声叹了口气,掩下心底担忧,回身看向她,浅声笑笑:“每一回都一样,不必太伤心难过,公子这么大个人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没个数?”
是啊,每一回都一样,连续八年,从无例外,本以为时间久了,公子会渐渐放下心里的结,过了那道坎。可是,年复一年啊,从未改变的习惯,从未改变的心境,公子心里的苦,只怕随着温润的笑愈发的深沉吧。
“帘儿,用了晚膳去休息吧,今晚我给公子值夜。”
那个总是教人心疼的人,这个时候,若不守在身边,又怎能安心?
雪帘点点头,公子和梅姐姐的话,她向来不会违抗,很多事,她不是不懂,只是懂得太多,也并一定就会快乐,公子什么时候需要梅姐姐的温柔体贴,什么时候喜欢帘儿的欢声笑语,她们早已形成了默契,无需为此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