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汉乾祐二十年的八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一大清早,太阳才冒出来没多久就已经火烧火燎的烤着大地。都城太原最北面的一条大街上,一群一群的叫花子好像刚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又开始沿街乞讨了。
一座座简陋的茅草棚沿着城墙根搭建而起,这些北面逃难来的百姓看样子已经有了长期住下去的打算。太原以北出不去几百里早就已经是荒凉一片,北方辽国的铁骑隔三差五的就跑过来打草谷,原来住在那里的百姓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也就只好舍弃家业跑到都城来要饭吃。
这些百姓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听口音竟然不光只是北面来的。这块地方就是太原城里最隐晦肮脏的一个角落,充满了各种各样让人心酸泪落逐渐到麻木不仁的悲伤。为了一口吃食打架斗殴甚至死伤人命屡见不鲜,在这个地方,最贱的就是人命。
“这位大娘行行好,行善积德赏一口饭吃,我们是从北面大同逃过来的,上有老下有小,没办法啊。”
一个衣衫偻烂的汉子对路过的一位老太太伸着手说道。
“这又是哪遭了灾了?”
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边从篮子里摸出一张粗-硬的面饼,一边问。说实话这位老人家里也不富裕,现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不过好在太原是北汉的都城,城里的百姓生活虽然也苦但是还勉qiáng过的去。
接过面饼后,面黄肌瘦的汉子咽了口吐沫回头看了看。他将面饼掰成两半,一大半送进茅草棚子里双手捧着放在一个虚弱不堪的老者面前,一小半再次掰开分给了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孩子。这两个孩子见有吃的欢呼了一声,随即一把抓了过去。这汉子看着自己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吃那小半块面饼,又是偷偷咽了一口唾沫。
“谢谢您了大娘,我们一家到太原已经十来天了。每天我都出去试试看能不能找点活计来做,换点吃食供养父亲和孩子,可惜现在找份活计太难了。大娘,我们不是遭了灾,是北面的契丹人闹的太凶了。”
他说:“我们从大同北面一路走过来,这一路上十个人能活着到太原的也就三四个,能活着就好,能活着就好。”
他自己感慨着,似乎对能活下来就已经很满足了。
旁边一个茅草棚子前面蹲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枕头。她还在不停的摇啊摇的哄着枕头睡觉,抬起头看了众人两眼,随即腼腆的笑了笑将上身的衣衫拉开了一些,露出一颗干瘪的已经脏的看不出肌肤颜sè的乳-房对着枕头。
“宝宝乖,宝宝吃nǎi,吃饱饱睡觉觉……”
“唉!”
大同来的汉子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这家人是从南面边界逃过来的,一家五口走到太原就活下来这小两口,她公婆和刚满周岁的孩子半路上死了,她也就疯了。”
好心的老太太抹了把眼泪,篮子里却已经空了,在没有一口吃食。
大同来的汉子蹲在地上叹气,猛的一拳砸在地上说道:“这个世道,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人活的。咱们大汉国北方有契丹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三天两头出来打草谷弄的几百里之内连个活人都已经见不到了。西面有西夏和吐蕃两只饿狼,都是吃人不吐骨头。南面后周那个郭威,更是想一口气灭了咱们大汉才甘心。这些年要不是有大将军王在南面扛着,只怕早就灭国了!可惜啊……现在连大将军王都……”
老太太赶紧碰了大同的汉子一下:“嘘!这是在都城,天子脚下,千万不要乱说话!”
汉子立即醒悟,他左右看了看一脸歉意的说道:“看我这张破嘴!算了,我还是再去转转看看有没有要短工的。”
他站起来对老太太作了个揖,拍了拍身上的土使劲紧了紧勒在腰上的布条,摇摇晃晃的走了。
老太太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给枕头喂nǎi的年轻妇人,摇了摇头唏嘘不已。
这附近好大一片区域都被从各个地方的来的灾民占据了,各种声音响起,孩子的哭声,男人的叫骂声,女人无奈的啜泣声,杂乱无章。而大街尽头最里面的那片建筑是太原很重要的场所,不过因为灾民占道的缘故已经很少再有坐着轿子或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权贵到那里去了。原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高官领着军卒去那里,带出一批人押到鼓楼前面砍头。
那个地方,正是北汉国的天牢。
这段日子以来,似乎连天牢里的那些个死囚都没人理会了。北汉国当今皇帝刘业病重,已经很久不曾上朝听政。刘业迟迟没有决定皇位到底是传给太子还是他最喜欢的四皇子,所以他的十一个儿子拉帮结伙的都想争夺帝位,乌烟瘴气。
当然,这其中自然是没有刘业的第九个儿子,也就是那位大同汉子嘴里所说的大将军王-刘凌!
皇子之间以太子刘涣和四皇子刘铮争夺帝位斗的尤为激烈,满朝文武大部分都被这两位皇子拉拢到了自己身边。太子刘涣乃是皇后陈氏亲生,而陈氏对皇帝刘业有过救命之恩,陈氏病死之前哀求刘业立刘涣为太子,刘业不忍爱妻遗憾而亡便应允了。可是这刘涣天性薄凉,不但欺男霸女更是连他父皇的妃子都敢轻薄,满朝文武中在他的yín-威下有不少人投靠了过去。
而另一位皇位的有力争夺者四皇子刘铮,乃是大将军王刘凌的一母同胞。他在朝中口碑不错,更是挥金如土所以倒也有不少大臣明里暗里的帮着他出谋划策。不过值得一说的是,这位四皇子似乎一点儿也不关心自己胞弟刘凌的死活,两年来一次都没有到天牢看过刘凌。而叱咤南疆的大将军王这两年被关在天牢之中,也和尘世隔绝一般,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
这个大将军王刘凌算得上是天纵奇才,自十六岁第一次领兵从无败绩。若不是有他镇守着南面的边疆,只怕后周的骑兵早就连太原都踩平了。后周的皇帝郭威屡次御驾亲征北上伐汉,都被刘凌拒之于边关之外。若不是有刘凌在的话,北汉十二州早就成了郭威的囊中之物。
而这位大将军王刘凌,已经被关押在那座暗无天日的天牢里将近两年!
幸好后周郭威这两年也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力再兴兵北伐。
北汉国边疆的屏障被关在天牢里,下令这么做的自然只有当今皇帝刘业了。虽然刘凌军功盖世,可是也不知是为什么皇帝刘业对他就是不喜欢。两年前中秋佳节的时候,刘凌因为和太子刘涣一言不合而一怒掌掴了太子,将太子的牙齿打落了两颗,更是当众辱骂太子为狗杂种,这下激怒了皇帝刘业下令将刘凌贬为庶人压入天牢候审。
可是两年过去了,刘凌在牢里却是无人问津似乎被遗忘了一般。
就在那老太太感慨着刚走不远的时候,一声大喊将整个难民营纷乱噪杂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众人抬头往远处看,就看见几十匹高头大马呼啸着就冲了过来。这些骏马明显比一般的马匹要jīng壮许多,不但身高体健更是有着一股让人心悸的气势。清一sè的枣红马上都是顶盔贯甲的士兵,簇拥着一个穿着明黄sè五龙团袍的中年男子呼啸而过。
两名骑兵当先开路,一边用马鞭抽打没有来得及让路的灾民一边大喊。
“政王殿下驾到,还不让路!”
那骑兵一鞭子抽下来,顿时将一个躲闪不及的难民抽的皮开肉绽。本来就衣不遮体,这鞭子和直接抽打在人身上没有一丝的区别。那难民踉跄着逃到了一边,看着擦身而过的高头大马吓得脸都白了。
看着几十名骑兵保护着政王呼啸而过,难民们议论纷纷。有的人更是朝着政王的背影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的满嘴脏话。
这几十名亲兵护卫着政王二皇子刘卓直奔天牢而去,远远的就看见几个连盔甲都没穿戴整齐的兵卒拦在前面。一个守卫天牢的伍长剔了剔牙齿里面的肉丝张嘴吐掉,让手下人把桌子上的酒肉赶紧收拾了这才走到天牢门前站定。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骑马冲闯天牢重地!”
伍长扯着脖子吼了一声,回答他的一条劈头盖脸打下来的马鞭!
“你这泼皮!不认识政王殿下吗?”
打人的亲兵从马上跃了下来,一脚将那伍长踹出去三五米远。
“快打开天牢,不然割了你的脑袋!”
亲兵抽出腰刀恶狠狠的说道。
这时,端坐在枣红马上的二皇子政王刘卓扬了扬手里的一柄宝剑说道:“我乃皇帝陛下二皇子刘卓,奉了陛下之命执天子之剑来审问罪臣刘凌!”
那伍长自然是不认得什么二皇子政王殿下,当然也更不认得什么劳什子的天子之剑。即便两样都是假的他也分辨不出,不过刚才挨上的那一马鞭那一脚却是真真切切,所以这伍长恭恭敬敬跪下磕头然后小跑着将天牢的大门给打了开来。
政王刘卓一挥手,几十名亲兵连马都没下就直接冲了进去。打人的亲兵倒是没有进去,而是擎着腰刀虎视眈眈的看着天牢的守卒,那冰冷带着杀气的眼神让几个守卒十分的难受,谁也不敢上前说话远远的躲到了一边。
典狱长刚从一个烟花女子的肚皮上爬起来,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政王殿下奉旨审问罪臣刘凌,赶紧去打开牢门!”
三名亮出了明晃晃腰刀的亲兵如狼似虎的冲进来,两个人不由分说的架了还光着pì股的典狱长就走,另一个在他房间里搜到了一大串钥匙,随即快步走了出去。那个吓呆的了烟花女子都忘记了拉过被子遮羞,一对下垂很厉害的nǎi-子还兀自在那晃荡着。
天牢最里面一间颇为干净的牢房里,一个年级二十岁上下样貌英俊的年轻男人端坐在木椅上读书。这屋子里陈设虽然简陋却并不肮脏,比外面那些牢房倒是qiáng上不少。年轻男人一袭青衫,齐腰的黑sè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他似乎对外面的嘈杂一点儿也不在意,而是安静的看着手里的吕氏春秋。
一个相貌娇美又不失清纯的小丫鬟站在他身后轻轻摇动羽扇,眉目含情。
哗啦哗啦的铁链声响之后,牢门打开。一身明黄sè五龙团袍的刘卓举步走进牢房,一边挥着衣袖驱赶蚊蝇一边说道:“我的九弟,你倒是好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