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影
「狄先生。」
纯黑手工制皮鞋停在闭閤的卧房门前,挺拔修长的躯干散发著森冷的气息,可俊脸上平静无波,教人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思。狄羿摆手,守在门外的如媚、如画会意,颔首离去。
大手压下门把,木门顺应被推开,走廊的灯光乘隙窜入,在漆黑的卧房中拖曳出一条光道,窗帘全被拢埋,他踏进去,凭著良好的夜视能力,在室内搜寻,终於在大床边的角落发现那跪缩成一团的人儿。
她俨如石化的雕像,一动也不动的,唯有那微弱的呼息证明她仍真实地存在著。
狄羿没有放轻脚步,笔直地走向她,他就是要让她发现自己。
童以纯曲起膝盖屈缩在角落,双臂环过小腿,额头抵在臂上,小巧的头颅几乎是陷进她限制的空间里,他单膝跪在她面前,伸出手,强硬地要抬起她的头,她抵死不从,偏要把头愈压愈低,他并不讶於她的挣扎,腕间运力,以著可以说是暴的力度抬起她的下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接著,「啪」的一声──
她挥开了他的手,即使背後是墙壁,还是不断地往後退,久未开腔的声线带著些微沙哑,「你不要管我──」
可是,他不肯如她的愿,他俯身,将她困在他与墙壁之间,被挥开的手在闪电之间擒住她挣动的手腕。
「你不要管我啊──你是聋了吗你还来干麽走啊──」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喊著,他想拉她入怀,她则用尽全身的力气与他抗衡。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是她亲手将蒂芙推下阶梯,眼睁睁地看著那具躯体不受控制地滚落,耳边听到的尽是那刺耳惊惧的尖叫声,她静止不动地躺在阶梯尽头,滟红的血渐渐流下,扩大,直至占据她的所有视野
「我杀了她我杀了她」她反握住他的手,五指紧紧地攥著,掐入他的皮,她眨著眼,乾涸的眼里没有泪,只有浓浓的挣不开的罪疚。
「你没有杀她」另一手握著她的肩,狄羿迫她正视自己,「你只是自卫。」
「是我推她下去的我杀了她」
「她还未死」他索将她揽到身前,双眸锁紧她狂乱的眼,放声道:「听清楚,她还未死,你没有杀她」
童以纯浑身一震,半晌过後,才稍微冷静下来。
「她未死」
「对。」
所以,她不算杀了人。
无言的沉默,横桓在两人之间,她的神色变得平静,放松反握住他的手,她想摆脱他牢固的箝制,但他不允,硬要将她箍在前,於是,她不再作任何反抗,异常乖顺地待在他怀中,空茫的神情像是失去灵魂的娃娃。
「你到底想要怎样」他嘶声低咆,迫她回过神来。「她是来杀你的,现在她没死,你想要怎样」
「你不会明白」她呐呐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怎麽会明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把蒂芙推下阶梯,除了出於自卫外,还因为她的嫉妒,那一瞬间,她确有希望蒂芙死去的想法她被自己吓到了,当理智回笼,蒂芙已经被推倒
她竟有杀人的念头,这隐匿於黑暗的自己,教她害怕。
她更怕,因为他,而萌生更多的杀意。
这样,他怎麽会明白
他怎麽会明白,她爱他
待续
恶狼的娃娃 第八话2
「把话说清楚。」大掌穿过发间,托住她的後脑勺,幽暗夜色的衬托之下,炯炯的目光灼烫了她,那掩藏不住的急切,在她看来是多麽的可笑和讽刺。
仰看他的澄眸漾著莹莹水光,她牵强地扯出抹自嘲的笑容,问道:「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对吧」
他不语,手劲却不禁加紧,任她继续说下去。
「你误导蒂芙有记忆体藏在我那处,让她主动来找我那麽,你就能揪出在她背後指使的人」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不惜拿她的命当诱饵。
「可是,你没想过,我会推她下去。」她吸口气,捺下掉泪的冲动,续说:「所以,我破坏你的计划,你是这麽想的对吧」所以,当他抱起失去知觉的蒂芙时,才会朝她投来那一瞥。
「我没想到,她会这麽快找上你。」他没问她怎麽得悉这一切,也没否认她的猜测,仅表明今天的事稍微出乎他意料之外。
即使明知他是在利用自己,但听著他形同默认的话,心脏还是不由得揪紧。
「是吗」她想纵声大笑,可是艰涩的喉间最後只能吐出不确定的问话。
他看不惯这样的她,那凄楚却还勉强扬笑的小脸,仿似在指控他的无情,她该是单纯爱笑的,但现下的她失去了初见的纯真无染,透彻的眼里深沉无波,他再熟悉不过。
让她明了人的黑暗,给予所有的宠爱并狠狠将她打落,是他的本意,不是吗但当迎向她的眼,为什麽他会感到有丝狼狈
她的确勾起他戏逗的兴趣,一切仅只於此他不应对她产生过多不该有的情绪,即使他讨厌这个彷佛早已失去希望,如同断肢娃娃般的她。
「如果你知道她今天会杀我,你还会误导她吗」问出口的瞬间,她便後悔了。
这是不该问的。
她想捂住双耳,其实她并不真的那麽想知道答案,彷佛能听见自己的心将碎成片片的脆声,她跪在地上,四肢像是失去自主能力般无法动弹,只能沉静地看著他松开环抱著她的手。
一股冷彻心肺的寒意,陡地渗进她单薄的身体里。
狄羿直起身,黑影自头顶漫天盖地的囚困著她,如同从一开始,他就单方面地主宰两人的关系,她只能被牵著鼻子走。
「你爱上我。」他道,不是疑问,是确定的敍述。
空出来的手用力握成拳,他静睇著她,抑下心头的激动。
弯曲的指节抬起她的下颚,她仰看著那不知让多少女人心碎的俊颜,此刻,正疏冷地瞅著她,薄唇一开一閤,嘲讽的话如尖刺,扎痛了她。
「善忘的童小姐,容我提醒你,你跟我谈的是交易。」他凑向她耳畔,「别以为你是我的谁。」
话毕,他起身,毫不迟疑地转头离开。
直到听见房门被关的微响,像是某种咒语被解开似的,她一手掩住脸,再也承受不了似的哽咽痛哭。
到底是他不在乎她死活较痛,还是他将她的爱视如敝屣更痛,她已分不清从来,她就不够坚强,即使在人前微笑,装作开朗乐观,但真实的她害怕被遗弃、害怕被讨厌,被从未见面的父母遗弃,是她无法挣脱的痛。
偏偏,她爱上这麽的一个男人,注定被弃下,注定不被爱。
为什麽
童以纯,为什麽你要这麽的犯贱
她躲缩在角落,像是要流尽所有的泪般哭著,直至眼泪再也无法流下,直至心已痛得麻木
「啪嗒。」物件掉落的声音惊扰到她,那就掉在她的脚边。
她轻拭泪水,定睛一看,那是上次陪他出席小型宴会时拿的手提包,一张被摺成方形的便条纸突兀地跌出来,她伸出手,拾起那张纸。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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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狼的娃娃 第八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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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的过程,比她想像中容易。
依照指示,她在午後五时半,乘别墅里的仆人为打扫或准备晚餐而分身不暇的时间,支开了照顾她的如媚、如画,悄悄换上偷来的女仆服装,直至听到外头传来规律的叩门暗号,她才开门,垂头跟在阿拉伯藉的老女仆後方,伪装成刚上任的下人。
老女仆领著她,从容不迫地走向玫瑰园,整片玫瑰园被高耸的草墙围绕,从别墅高处看去,她记得草墙外是深黝的海域,只见老女仆步履如飞,於草墙的某处稍微拨弄,霎时,接连海水的拱形空间立现眼前。
老女仆指著拱形空间後的快艇,道:「快上船,保全系统只能瘫痪十分钟。」
童以纯回眸,淡瞥那幢如华丽牢笼的别墅,在催促声下,她不再犹豫,弯身穿过草墙,踏上快艇。
引擎在橘蓝相间的海面上掀出白水花,驾船的是皮肤黝黑的当地人,默不作声地在短时间内将她送上岸,一辆亮银色的轿车靠在岸边,身穿纯白手工西服的历倚在车侧,单臂曲起搁在车顶上,夕阳馀晖斜映他似笑非笑的俊逸脸庞,他远眺著自海面上缓缓接近的她。
她撩起裙摆,踏上木板搭建的临时码头,来到轿车跟前。
历潇洒地拉开车门,玩笑似的微微捂身,朝她探来一手,「童小姐,请上车。」
她坐进车厢里,接著,历也来到後座,他关上车门的瞬间,隔板前的司机几乎是立刻发动车子的。
「你的护照。」历在旁边的小抽屉中取出证件,笑道:「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拿到的。」
「谢谢。」她接过,确定这是扣押在狄羿处的护照。
「先别谢我,我可是有条件的。」他再拿出两本不同国藉的护照和机票,「要完全躲开狄的追踪,你必须先离开杜拜,到以色列,转机到哥本哈,在那里待上半个月。」
「你在哥本哈的住处,我已安排妥当,半个月後,就能安然回到你的家乡。」
「我明白了。」她点头,续问:「那,你的条件」
历轻笑出声,偏头凝望她的目光带著玩味和兴致,他能明白为什麽狄会留下她,这女生有种惹人逗弄入魔的气质,她与他们的世界是逆向的,却又教人忍不住想引诱她堕落。「你知道吗若不是时机不对,我也希望能留你在身边。」长指滑过她光滑的脸蛋,却让她侧身避开了。
「我跟狄羿,只是交易。」她亦没打算再跟任何男人作交易。
对於她的推拒,历也不以为意,他跷起二郎腿,神态优雅地挨坐著,举手投足间散发著摄人的贵气。
「以後,你不能再见狄羿。」
这正是她的意愿,不过,她没说太多,颔首以应。
「为什麽你要帮我」最後,她还是禁不住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车窗外,夕阳沉没,黑夜骤然升起,历凝看她的眼眸一如遽变的日夜交替,尖锐如锋,他扬著没温度的笑,回道:「因为,狄不应该有弱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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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狼的娃娃 第八话4
历的话,她不懂,也没打算去弄个明白。
毕竟,於她而言,关於那叫狄羿的男人的一切,与过去式等同,被她压缩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飒冷的寒风拂过脸颊,她拢拢脖子上的围巾,人行道上,路人皆瑟缩著匆匆掠过,一抹高颀的背影收入眼帘,她下意识地顿足,目光循著那背影移动,直至对方转过半身,等待灯号,沉在肺叶中的那道气,才缓缓,缓缓地自红润的菱唇吐出。
轻袅的白雾蒙了她的视线,按著大衣襟领,她再度举足前行。
半年太短,还不足以让她抹掉他的影子,偶尔,酷似他身形、声音的人经过,她总是无意识地驻足,直到确认那不是他为止。
她并非不曾心存奢想,以为他会忽然出现在面前,一如既往般,不容人拒绝地对她说不准离开可随著时间点点滴滴逝去,她终於明白,那的确是奢想。
她以为,她是他的谁呢
「叮铃。」风铃伴著玻璃门推开而敲出清脆的声响,童以纯踏进店面,抬头,小脸上已挂满熟悉的甜笑。
「唐姐,我来了。」
「小纯」童以纯还来不及看清楚,整个人已被略微丰满的身躯扑上,险些要摔到地上,她赶忙伸手扶稳来人,才幸免於难。「我等了你好久喔」
「悦之,你要小心」她正要劝说好友,就见悦之的双肩被褐色大手按住,视线自那手背往上移,身穿休閒针织上衣配墨绿色军裤的麦罕,正皱眉看著挺著大肚子的悦之,察觉到她的目光,才分神过来。「嗨,麦罕。」
麦罕点头,确定董悦之再没其他危险举动後,重新勾起瓷杯喝咖啡。
「小纯,他们半小时前就来了。」老板娘唐恬捧著新鲜的草莓蛋糕,从厨房里走出来。
「怎麽不打电话给我呢」童以纯边问边脱下围巾和大衣,准备要上工帮忙。
「我刚刚去产检,经过这里,就来找你了。」董悦之看见橱柜里造型致的草莓蛋糕,「我想吃草莓蛋糕。」这话是对木头般伫著的男人说的。
麦罕不发一言,仅放下瓷杯,童以纯伸手制止他,「我来吧,你陪悦之。」
她抱著大衣和围巾小跑步回柜台後,放下衣物和提袋,迅速地套上围裙,洗净双手,唐恬已开始在分切蛋糕。
「他们看起来很相配呢」唐恬漾著笑,对小纯说。
「麦罕对悦之很好。」童以纯同意唐姐的话,愿意为了悦之解散流匪,甚至追来台湾,在这里落地生,老实说,她真的没想过麦罕会是这样的男人。因为,他们太相似,但悦之教麦罕放不开手,她呢
她是禁脔,是玩物,是交易的一部分,只能被舍弃。
「小纯」唐恬轻拢眉心,自从小纯回来後,虽然还是跟以往一样爱笑,常常提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主意,但那弯弯的眉眼,总淡染轻愁,嬉笑玩闹时常常有刹那失神。
可是,没人敢问。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假若她的伪装被拆穿,谁能拯救崩溃的小纯。
「嗯」童以纯偏头笑问。
「拿给悦之吧。」唐恬没说什麽,仅把盛了草莓蛋糕的瓷盘递给她。
童以纯也不以为杵,端著瓷盘交给愈来愈嘴馋的孕妇,董悦之谢过,开始大快朵颐,然後,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问:「小纯,你记得後天教授会开发布会吧」
「记得。」年多前他们一行人到杜拜的地质考察竟然发现到新的矿物资源,经过反覆比对,以及与其他学科研究所合作後,确定那可能是新的能源物质。这消息虽然未发布,但不少人已对这研究很有兴趣,上个月确定找到挹资财团,所以才举行发布会。
「我们负责准备,下午三点得到达会场。」董悦之吃了口蛋糕。
「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