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厚道醒了。
自从被白无常鬼一记哭丧棒横头打倒之后,不知道晕迷了多久,被一条路过的黑野狗给舔醒了。那条野狗又脏又臭,齐膝盖高,浑身泥渍不说而且还遍体瘌痢,江老财的坟离村镇较远,数十里内没有人烟。不知道这条野狗是闻到了包厚道被白无常打过的气息,还是偶然路过。就连包厚道坐起来的时候,那野狗还在他左脸上舔个不停,半脸狗口水直延到脖子上,包厚连赶带骂将野狗驱走。
一摸左耳。
左脸硬生生被打的凹进一个棒槽。
除耳与耳垂有一点点露在外面,其余部分硬生生打了进去。
少了小半张脸。
包厚道扒掉身上穿的白长袍,兄弟二人掉在地上扮相的血猪肉也被野狗叼着吃了。孤零零的坟头只剩下包实在抹着锅底灰,穿黑长袍的尸体直挺挺躺着,早硬的透透了。包厚道渐渐明白,江老财故意让他听到棺材里小金人“寿终正寝”,赵真人把江老财的生辰八字用黄符使道家咒语封在小金人体内,小金人代替江老财死了。黑白无常头七这一天来坟头拿魂魄,怎么也找不到魂魄,急头上脑。包家假扮黑白无常鬼偷小金人的兄弟俩恰巧巧的送上门来,自已找死,老天爷假打瞌睡闭眼不管。黑白无常抓错人可以搪塞,带不回魂魄,挨了板子不提,还得重重受回罚。
人怎么能看见鬼?
自然是那赵真人捣了鬼。
他早猜到包厚道会打小金人主意。
坟头用柳叶转着方大大埋了一圈,桃根柳叶是通阴之物。
这才使他兄弟二人瞧见黑白无常。
包厚道越想越气,走在哪也他娘的遭人算计。包家是被朝廷整败的,先前在太原城那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摄政王多尔衮率八旗军征南荡北,扫平**,顺治爷龙步迈入紫禁城建立大清王朝,问鼎天下。按说包家与顺治皇帝、摄政王多尔衮扯不上啥的逑毛瓜葛,一方是皇权贵族,一方是偏隅富户,压根扯不到一起,几百杆子打不着。问题出在初初建立的大清王朝身上,有个汉官名叫孙之獬,时任礼部右侍郎,为迎合当权的摄政王多尔衮,出了个馊主意叫“剃易服”,凡大清王朝治下的民众,必须按满人制剃鼠尾辫,穿圆口领的服装,戴瓜皮帽,统一标配。
现在听起来馊味十足,当时可是治国良策。
汉人自古奉行衣冠束。
遵循圣人之,身体肤,受之父母,丝毫不得损伤,此为孝也。
换服装倒也能勉强认同。
这剃头是万万不能答应,剃光头留尾巴,这是对祖宗老子大不敬。就算大清王朝能让金豆开花,黄河倒流,日月倒悬,汉人是坚决不剃头。剃易服的制令自颁布以来,每城每地都会选一户举足轻重的庄绅杀鸡吓猴,以儆效尤。推行之时,不知杀了多少“守旧”的顽固贵派,城里的大小脑袋砍的像西瓜似的到处滚。太原包家便被推在了风口浪尖上,彪悍的八旗兵丁不跟你多费话,只问一句剃不剃。
包老爷一句不,连剃字都没说出口,全家近百口脖子迎来了大刀片。
这兄弟二人怎么漏下的?
说来巧,命不该绝。
这兄弟二人双双离家十多天,夜不归宿,日月交接在本城“花云楼”上逍遥快活,压根不知道家里生了这么大的事。包厚道正在“芍药阁”搂着小桃姑娘蒙着鸳鸯被出着猛汗,包实在正在“牡丹阁”听小杏姑娘唱《盼君来》,快活的不可一世,根本不知道天变了。兄弟二人同逛一口窑算是太原城头一份,满城寻不出第二家来了,这都传为“美名”了。
忽然听到噩耗。
兄弟二人站在弄堂,连即将放出的屁都在肚子里响了。
有人出主意。
兄弟二人剃了头,化装成掏粪人逃出太原,好在八旗兵丁只杀人立威,不诛全家。
种种仇恨连在一起。
包厚道彻底绝望了,把弟弟包实在的尸体从坟头拖下来,抄起那夜带来的铁锹猛的挖了起来,边挖边骂:“你个狗屁朝廷!你个狗屁江老财!你个狗屁赵真人!你个狗屁黑白无常!老子挨个日你们九十八辈祖宗亲姥姥,凡是与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沾亲带故的女眷,不论老少,只要是母的,老子通通日上九百八十一遍,完了再日,日了再日。你们这些孙子不是设计让老子来替死么,老子没死,活的好好着呢,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老鼠眼给大爷瞧仔细了,看老子怎么刨你家坟!”东一句日你祖宗十八代,西一句畜生王八蛋死孩儿,一锹比一锹挖的疯,天上地下的脏话全都骂完了,锃明瓦亮躺着小金人的朱漆棺材露了出来。
棺材上没钉。
只一锹拍在上面便散了架。
取出小金人。
小金人背上有条缝,依稀看见肚子里的黄符已经化成了灰。
给包实在的尸脸擦了擦,放进棺材。
合棺封土,扬长而去。
生旧骨头长旧肉,穷人家的孩儿孝,富人家的孩儿逆。包厚道仗着那股子愤劲把弟弟包实在埋进了空坟,拿着小金人离开后,便把报仇雪恨的事忘在了脑后。骂他一句不是个人,不是个东西,一点都不为过。一不找江老财龇仇,二不上鸠山寻赵真人,三更不会下阴曹地府找黑白无常,甩着大步径直朝了太原。正儿八经重新当原来的阔少了,“花云楼”上的小桃姑娘还等着他疼哩,不知道背里偷抹了多少香泪。
太原城。
早已经不是到处喧吵“留头不留,留不留头”时那样,吓的人人关门不出了。
满街老少爷们挂着鼠尾辫。
甭说别人,包厚道自已也是这个逑样。
这次来太原,注定了包厚道半生职业盗墓人。
盗墓之事。
历朝历代为人所不齿,此风却禁之不绝。
从古至今,没有不死的人,没有不埋的人。但凡家境过的殷实,先人入葬时总要埋些故人生前心爱的贴心物什,或金,或银,或器,一来表示孝心,二来昭示富贵。老话盛传:埋人不埋物,后人没有屋,前人风光厚葬,后辈扶摇直上。中国有着五千年的璀璨文明,古往今来享尽人间富贵,穷奢极欲之人对身后事尤为看重,素来讲究,事死如事生,生前享受过的,死后继续拥用。我有一个天下,死后还要有一个天下,生前有场富贵,死后还要有场富贵,一切按生前标配给墓地置办。
花云楼。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班扑蝶花客,一班卖笑姑娘。
有银子的爷只嫌招待不周,没银子的汉只觉打不爽。
媚喜骚,鸨爱钞,王孙公子好扑蝶,翩翩才子善行拈花惹草。
自人道开世,古往今来皆是般般此。
包厚道在太原城熟脸的人不少,都是些不务正业,臭味相投的人。这次回来没有一个人认出他,一来是剃过头后,猛一照脸,熟人都得想半天是谁。二来被白无常鬼打了一记哭丧棒,脸塌了小半张,那半张塌脸全变成了灰黑色,西洋镜一照,自已都吓一跳,镜子里是自已吗?再怎么说爹不嫌儿丑,自个不觉自个恶心。一张鬼脸,腰缠几百两金子,摆着八字步横着走起来,得意时给自已起了个绰号“鬼脸包”!逍遥烟花之地不是慈善救济所,任凭你口袋里金银再多,光出不进,总有掏完的时候。三个月下来,包厚道连吃带甩,夜夜泄猛汗,花了个干干净净,反欠了“花云楼”一屁股银子。
最终被打出了花云楼。
不务正业的人都是吃馋的,坐懒的。
没钱总不能去讨饭吧。
包厚道已经委曲求全的当了回佣人,再找大户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又不甘心。
遂又打起了盗墓的主意。
这回学精了。
不找无主的空坟了,到处打听那有财主刚死过。
不打听清楚决不动手。
有一天,包厚道打听出祁县有个姓严的富户,一个月前死了个六十多岁的财主。严老财早年染了风寒,高位瘫痪,在床上、躺椅上残喘过了十年有余。有一天,几个胖丫鬟把他抬在太阳下晒暖样,一阵急风刮过稍带把命刮飞了。下葬时可隆重了,佃户、锄客、十里八乡的人都去泪送严老财,不像江老财似的偷偷摸摸玩假死。包厚道笃定了主意,这次一点都不大意,不再假扮黑白无常等鬼怪了。特意找了个池塘,趁着日头高洗了个干干净净,摸着黑偷了把锄头,顺了柄铁锹,卖酒的铺子溜门撬锁偷了一葫芦汾酒,边喝边往严老财的坟头走。
夜,无月。
风刮的很轻很细。
严老财的坟头很大很排场。
不像江老财假迷三道的弄个棺材,建个丘,树个碑,草草了事。
包厚道先坐在坟头美美喝了几大口酒。
这回没遇鬼,一切安全。
酒葫芦往地上一掷,抡起锄头干起了活,酒劲上来血液膨胀根本不知道累,越干越起劲。包厚道算是个小有经历的人了,剃令执行时见过人头满地滚,坟头的黑白无常见识过,都有点不奇怪了。宁愿死在富贵路上,不愿死在讨饭受气上,说不上来严老财往棺材里带了多少宝贝,应该够他几个大月满满开销喽。新土好刨,新坟易开,除了封砖不好撬以外,一切顺利。两个对时严老财的朱漆棺材被挖了出来,棺材上画着精美的图案,这个夜里天实在黑,看不大清,可也感觉严家的丧事操办的很庆隆,只是没算到有包诚厚刨坟这一劫。
包厚道又饮了几大口酒。
撬开棺材。
突然之间,棺材里穿着锦缎寿衣的严老财“噌”的坐了起来。
包厚道大大吓了一跳。
早不像以前似的腿软了,一扔东西,转身就跑。
“小伙儿别跑,别跑,咱爷俩聊聊,聊聊!”棺材里的严老财开口说话了。
包厚道跑出几个大步,听到严老财说话,琢磨不定这是他娘的几个况,远远站定,喝问:“你,你他娘的是人是鬼?”严老财说:“我当然是人,小伙儿,别怕,别怕!我知道你来干么了,惦记上老汉我棺材里带的东西了吧。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东西都归你了。阴司只收儿孙烧的冥货,不收人间的现银。小伙儿,即来之,则安之,咱爷俩碰上了好好聊聊,你取走宝贝后,把坟重新给我填好就行!”包厚道听这一通“入入理”的话,打死都想不到还有这么好的事,不安的心登时石头落地,拾起酒葫芦往棺材走去。这一活一死聊的相当非常说不尽的投机,你恭维一句,我奉承一句,都是经过人间富贵的人,只不过一个落魄盗墓,一个即将入冥投胎,反有种相见恨晚的之态。包厚道很感动,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有银子时还没有一个人对他如此这般客气,一吐快语,聊了近一个对时。
“我得走了!”
“再聊会,你死了那么久不差这一时半会!”
“黑白无常来了!”
严老财说完后一动不动,闷声倒进了棺材里。
包厚道连擦了好几把眼,都没找到黑白无常在哪,严家坟没设缺德法术,当然看不到。严老财死的透透的,好像刚才的事根本没生过,与刚打开棺材一个毬样。包厚道不多费话,伸手摸棺材里的东西,也想好了,按严老财说的办,拿完东西合上棺材帮人料理好后事。那料,棺材里的严老财又“噌”的坐了起来,这次不费话,瞪着眼朝包厚道抓来,一把掐住了他脖子。xh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