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里,青绿色的尖角茶叶浮浮沉沉,和沉佳昌的思绪一样。
看着高子默双唇一开一合,沉佳昌想仔细听他说什么,可是注意力总胡乱逃窜到别的地方。
沉佳昌觉得高子默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少年坐在沙发主位,双腿交迭,十指交叉迭于小腹前,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肤白如雪,也不带一丝温度。
冷静,高子默实在太冷静了。
父亲和继母被司机绑架,就算没有惊慌失措,也应该多少流露出紧张吧?
可高子默说话的速度平稳,音调平淡,好像聊的全是别人家的事。
没有戴眼镜的高子默并不常见,黑直睫毛半掩眼眸,而沉佳昌这时才觉得,他的眼神和高书文的有些相似。
好似悬于松树上的尖锐冰挂,摇摇欲坠,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到自己头上,扎出一汪鲜血四处喷溅。
“……事情的大概经过就是这样了,我现在还没有报警,传开了对公司影响太大。”
高子默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很快又放下。
“妈的,真没想到严伯居然会干这种事!在高家那么多年,原来图的就是这一天!”
沉佳昌嘴里骂骂咧咧,但屁股却坐不住,他总觉得沙发椅面突起密密麻麻的鱼骨头,刺得他脊骨发麻。
宅子的暖气也好似不足,双腿总是冰冷的。
他干脆站起身走动起来:“那绑匪他们有打电话来要求赎金吗?”
面前频繁走动的男人,在高子默眼里就像条笨拙庞大的翻车鱼在冰冷海水里毫无头绪地游来游去。
他眸里聚集起乌云,问:“……他们?”
沉佳昌脚步一顿,刚才高子默讲话的时候他分了神,没听清具体说的细节。
他赶紧换了词:“他啊,严伯。”
高子默瞥了他一眼,才摇头:“没有,还没接到电话。”
周围保镖的视线也令沉佳昌不适,他走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坐到高子默旁边,压低声音说:“摊上这么件事也是够倒霉的了,也不知道你爸的身体承不承受得住,你看,不久前才大病了一场,医生不是说他老人家不能再受刺激了么?”
高子默低吟:“……舅舅你的意思是?”
“没有没有,我哪敢有意思。”
沉佳昌拿起桌面玻璃杯,里头的茶叶下沉浮起,杯壁已经微凉。
他抿了口,眉毛一扬故作惊讶:“啊,这茶凉了。”
手指在桌上叩了叩,他对身侧的女佣说:“青榴,帮我换一杯。”
青榴看了眼主位上的高子默。
高子默颌首,示意她给沉佳昌换茶:“确实,茶凉了就得倒掉。”
*
“你不是熊猫血。”
高书文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在场的两人都听懂了。
在高家工作的人每年都会安排体检,高书文看过所有人的血型资料,严井的血型并没有什么特别。
“嗯,我不是,孩子他妈是。”
严井松开把手,绕到火堆另一边,拾起枯柴喂进火里。
火烤着高书文已经僵硬的下颌和绷紧的神经,那跃动的火舌离他裤管好近,随时都能把他卷进去,吞噬那双没有知觉的腿。
既然严井破釜沉舟地走到这一步,多数是查到了什么,而且心中其实已经笃定了想法。
和如今瘫在地上的另外两个绑匪不同,严井不要钱,高书文和他谈这些年的交情也没用。
如果是在安全的环境下,高书文或许会成全严井的愿望,接着送他上路,让秘密和死人一起石沉大海,或者埋进后院泥土中成为滋养蔷薇的养分。
但这里并不安全,最重要的是还有骆希在场。
高书文是不愿意让她听到真相的。
骆希的详细资料很早之前高书文就看过,连廖辉是她的高中同学都知道,怎么会错过她的前男友是倪景焕这件事?
她的出现是天意还是人为,高书文觉得自己最近已经没那么在乎。
只是无论骆希带着什么目的,既然来到他身边,再想要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
高书文看不到身后骆希的表情,他垂眸,闭口不言。
手腕上的塑料扎带被调得极紧,略微粗糙的材质无情扎进皮肤,他突然想到,平日骆希也是被他用绳缚出红痕。
原来血液会被拦住,原来手指会冰冷得发麻。
严井早有预料高书文不会那么容易就松口,他回到轮椅后,将高书文往火堆推前了一些:“看来你并没有忘记这个名字,毕竟当时是董秘传达的指令,将倪景焕从上海调来总部。”
骆希的心率一点点加速,她觉得,那黑暗不见天日的洞窟似乎被人用尖锥一下下敲打着,凿穿了牢不可摧的墙壁,终于有光线从细小的洞口滑进,洒在她眼皮上。
倪景焕在高普工作的事情,在他去世之后被有心人刻意淡化,骆希找人查的时候,有些线索在中途就已经被截断,尤其涉及到高普公司内部人事的部分,而严井说的,恰恰好填补了拼图上其中一块空白。
“高普无论总部还是分公司,每年都有组织员工体检,恐怕高先生会格外留意员工的血型?正好在你最需要一颗心脏的时候,倪景焕的资料正好就摆在你眼前了吧?rh阴性ab型血,几乎完美地满足你的需求。”
严井丢出的虽然是问句,但也是肯定句。
挨了好几下莽拳的脸颊是疼的,似乎上颚还有一颗牙齿已经松动了,说话时有血丝挤出,混在口水里,被他咽下。
就像心脏流出无声的泪。
“高先生,你是有小孩的人,在拿走倪景焕的心脏时,为什么不想一想,他也是一个有父母的孩子?”
高书文并没有特别仔细调查过倪景焕的生平,那时他急需心源,首先想到的是当年车祸后给他和高子默捐血的人,虽然医院对捐血者的私人资料有一定保护,还是让高书文知道了是谁捐的血。
更巧合的是,倪景焕当时在上海分公司的市场营销部工作。
当时呆在高书文身边的助理还不是廖辉,助理将倪景焕的资料放至他面前,高书文看了一眼右上角的证件照,蓝底一寸,青年身上衬衫笔挺白净,一对黑眸灼灼发亮。
接下来他看的第一项资料是血型,第二项是家庭成员关系。
无父,丧母,听同部门的同事说他有一个女朋友。
高书文觉得,是菩萨怜悯他,将倪景焕送到了他身边。
严井淡淡地提出问题,可又无需高书文的回答,在他到的那沓资料里,包含了倪景焕在高普时的入职资料,家庭成员关系那一栏的空白,令他心疼难忍。
“景焕的资料上,并没有写父亲是谁吧?你知道为什么吗?”
熊熊燃烧的烈焰投映进严井的瞳孔里,如同他内心无处可宣泄的怒火和悔恨。
他手腕一扭,手掌往下托住轮椅把手,用力抬起轮椅后部,使轮子慢慢离地,坐在上面的高书文也开始往前倾。
男人不受控制的两条腿朝着火堆的方向挪移,和刚才被丢进火里的枯柴没什么两样。
高书文眼睁睁地看着鞋尖即将触及火苗,挂在脸上蜡做的面具开始崩坏,冷汗从额头流到下巴,洇开的水渍是面具上的裂痕。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轮椅把手,却无法住随着倾斜角度的增加而往下掉的下肢,声音里涌现出罕见的惊慌失措:“住手!!你快停下!!”
严井一直压抑住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咬牙切齿说道:“那是因为我从来就没在他生命中出现过……得知他下落时,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死了,还死得那、么、惨!”
————作者的废话————
抱歉抱歉,我这两天叁次元忙到飞起,写文的时间少了,更新时间会比较不确定。
这一段大戏预计还有23章,之后就进入后期尾啦,辛苦追更的小可爱,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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