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那个自卑、懦弱、又无助的刘一,在此刻终于不必去流浪了,我得到了新生般的拯救。
面前的青鸟之门,也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收回了翅膀,恢复了它原本的形态那俨然是一尊矗立在洞口的守护神雕像
大家全都站起身来,迎着光线向外走去,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们同时屏住了呼吸
圆月火山是中空的,隧道直接深入山体内部,与光秃秃的外层不同,藏在这儿的内容十分丰富
我们都踩在隧道伸出来的一片平台上,看距离是悬在了圆月火山的上半截位置。在脚下,是一片光的海洋;在头顶,是一轮隐约的月亮;在我们四周,数只可以张开翅膀的三足青鸟全都注视着我们;而在它们身后的弧形空间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又硕大又艳丽的花朵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种能喷出岩浆的地方居然还可以生长出茂盛的植物
紫泉漱珠液,玄岩列丹霞。
回忆起那首描写了蓬莱的诗,我豁然开朗,火山岩上生长着大红花,这不就是和诗中的描述一模一样吗
那些花儿有的从墙壁里伸出来,有的从上往下倒着开花,全都显现出极其浓郁美艳的色彩来,血红、桃红、紫红,在金色光芒的映照下,我的眼睛似乎都着了火
如果没有那些在火山喷发时保护着它们的青鸟之门在,这里肯定什么都不可能留下了,显然这些植物是人为培育、人为保护起来的。
“罂粟花。”林医生开口道。
我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在它们热情洋溢的花瓣包裹中,的确是鼓鼓囊囊的还藏着鸦片果实的,但它们和我小时候见到的罂粟也有些不同,这些植物似乎吸取了火山的炙热气息,茎叶很小,花朵和果实却大了不止两倍,就好像从黑黢黢的岩石上,直接长出来一个大圆球,里面全都是火山的精华似的。
“城里那些家伙吃的仙丹,好像就是从这个植物中炼取出来的吧这玩意长的这么大,随便采一只,都能炼一葫芦的药了”冬煌感叹道。
面对着这么多的鸦片原料,我赶紧去看耗子的反应,还好他只是目瞪口呆的凝望着四周,没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想着他原先精力十足的模样,我忍不住心疼的要死,便走过去拉着他的手问道“耗子哥,你没有送我生日礼物哦,现在我向你提出一个要求好吗”
他警惕的甩开了我的手,赶紧摇摇头。
我走近一步又拉住了他“你之前就欠我一个没有实现的承诺,现在我的请求就是希望这个承诺再生效一次从今往后,你不再沾毒品了行吗”
耗子哥眨了眨单眼皮,似懂非懂的楞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我真想把这些花全给销毁”怪人叹息道。
“行了,耗子慢慢会好起来的,你看,他已经认识我们了。”冬煌搂了一下单薄的耗子,又回头看了看长长的隧道,疑惑的说“难道从一楼底下挖出这条路来,就是为了搞运输”
我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的“谁掌握了毒品来源,谁就能左右劳动力,这些罂粟花所在的位置肯定不能随便的被其他人知道,所以才偷偷摸摸的从地下走过来采摘”
“我觉得吧,城里的事情再和我们无关了,赶紧想想咱们该怎么回去”怪人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把我从赏花的状态拉了回来,“这里已经是隧道的尽头了,你们不是说这儿通向沉没的太阳吗”
提到太阳,我本能的反应还是抬头去看天上,可是那片露出来的天空倾泻着的,依旧是银色的月光。
不过这样看过去,让我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这座山是空的,我们的头顶只有一个圆形透气的火山口,而整个蓬莱仙岛也是如此,它被巨大的龟壳包裹在其中,也只留出了一轮月亮的活动空间。
这简直就是大龟壳中包含着小龟壳啊,我们的世界是一层一层叠加起来,也许,在外面,在我们认为广阔无垠的海面和陆地之外,地球也是一只被包裹在“壳”里的星球所有的科学家都像井底之蛙一样,从那个小小的换气孔里,研究着我们所看到的灿烂星河、日升月落。九大行星被太阳系藏在了“壳”里,宇宙又把无数个星系再次包裹了起来,我们在各自的层次里循环往复着生活,被保护、也被隔绝着。
我拍拍自己的脸,想控制住胡乱运转的大脑,突然又想起创世的盘古大神,不就是从一层“壳”里劈开的混沌的天地吗
“太阳既然沉没了,就不会出现在天上。”冬煌趴在我们这个小悬崖的边缘,伸头朝下看了看,“它在脚底”
我带着晕晕乎乎的状态凑过去,往底下一瞥
那是深不见底的一片光明,很像在一层玻璃板的后面,灌注满了可以发光的液体。
“太阳是不是就藏在这座山的里面火山喷发出来的那些光线和岩浆,都是从太阳身体里挤出来的”怪人的问法很有想象力,但我们不是蓬莱的设计者,谁都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下面到底有没有东西”我眯着眼睛怎么也看不清楚,“如果光线是虚的,那我们跳下来,肯定得落到什么地方去才行吧”
“应该是静止不动的水。”林医生看着我回答道,“透光性太好了,你的脸上还反射着波光。”
几个人转头看过来,我才发现大家脸上都是亮亮的,就像被一个小孩儿用镜子反射着光斑,投到了我们脸上一样
“难道是太阳真的会沉没,被海水淹没到下面去了”冬煌捋了捋山羊胡,一拍大腿道,“咱们试试看”
他的目光扫过几个人少的可怜的装备,然后走过去把林医生披着的白袍给扒了下来。大家合伙把白袍系成了一个结,从悬崖边扔了出去
果然,平静的光海突然晕起了一小片涟漪,林医生的袍子浮在上面,晃晃悠悠的漂到了悬崖的另一侧去。
“这么说,虞渊到了”我浑浑噩噩的还是搞不清楚状况,“耗子跟我说徐福是从这个地方离开的,现在四面八方已经没有出路了,那咱们到底要怎么做”
大家都有些犯难,怪人挠挠头道“要不我跳下去试试”
“太冒险了吧”
“不然还能怎么样,呆在隧道里饿死”
“我陪你试试吧。”林医生走上前来,朝怪人点了点头。
“万一死了,别怪我啊”
“活动一下吧,两个人下去,出了事也好有照应。”林医生瞪了他一眼,便开始舒展筋骨。
“大家这一路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挺过来的,就最后试这一次吧”冬煌拍了拍他俩的肩膀,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尽量还是小心点,如果真有路子,你们就先走,我带着耗子和幺妹在后面追上”
他们俩像双人跳水的运动员似的,半个脚掌都踩在了悬崖外面
“朝闻道你可别死啊”我揪着心,生怕这是和他的最后一面。
“放心,我师傅说我命特别的硬”
“对了,你的礼物”林医生突然转过脸来,朝我说了一句,“生日礼物我先欠着,回到外面补给你。”
我连连摆手,都啥时候了,还礼物呢
“我不要了,你们都别死就行啊”
话还没说完,他们哥俩的身体就突然栽了下去
“都给我小心点儿”冬煌喊了一嗓子,赶紧伸头去看。
我扑到悬崖边,只看到两片溅起的水花。光海的宁静被打破,一层一层荡起了莹莹水波,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我攥着冬爷的手,一秒一秒的数着,可直到光海恢复了镜面似的安宁,那俩人既没露面,也没发出任何的动静
“不会淹死了吧”我哆哆嗦嗦的问道,“两分钟了,不换气不行啊”
冬煌的小胡子都快被他自己拽掉了,他又等了一会儿,拉着我起身道“走,水下应该可以出去,没有尸体浮上来。”
“哒哒。”
静卧在一旁的母麒麟突然用前蹄踩了踩地面,我回过头去,看到它高昂着脑袋,似乎在注视着什么。
一抬头,我在火山口露出来的天空上,看到了一只活着的青鸟
它盘旋着下降,两只翅膀扑扇着清风,缓缓降落到了我们所在的这个悬崖平台上。
“啊啊”
远远的就传来了小孩子的呼喊。
我心里一颤,看到从青鸟的后背上跳下来一个小小的人影,他风风火火的向我跑过来,怀里还抱着让我牵肠挂肚的小尾巴
冬煌赶紧把我护在身后“日他仙人的,小王公知道这地方,他是来捉你的”
杵在一旁沉默无语的耗子突然站了起来,他眼睛亮亮的,张了半天嘴巴,却还是没能说出来些什么。
“再、见。”
我和冬煌立马傻眼,这句再见,出自小妖童的口中
对了,他的嗓子又没被切割,他是可以说话的啊
“你会让她走的吧”冬煌指着我问了一声。
小妖童点了点头,把小尾巴从怀里捧了出来。
他好像从一个新生的婴儿,一下子成熟了许多,青鸟面具吸走的那些生命力,正在帮着他成长为新一代的蓬莱岛主人。
“啊”
他向我张开双手,露出了一个让我想流泪的可爱笑容。
我走过去,拉住了他肉嘟嘟的小手,他开心的咯咯笑起来,很突然的一抬头,在我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这一吻让我想起了和露露临终前的告别,是啊,小尾巴,我也要和你告别了。
我抹了把泪,像个多愁善感的妈妈一样,摸了摸他和小妖童的脸颊,然后不敢回头的朝向冬爷奔了过去。
我不属于这里,这里有着太多的勾心斗角和生离死别,蓬莱岛的山水、浩劫、以及路上相遇又分离的人们,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必须回到自己正确的时空中
冬煌把耗子拉到身边去,迎着我伸出来的手,紧紧握着,我们三个在悬崖边上、在麒麟的鸣叫和小尾巴的哭喊声中,腾空跃起,急速的朝着下方的光海中坠落下去
“再、见”
我听到小妖童最后的喊叫被呼啸而过的风声堙没,我的眼前是灿烂的一片金黄巨大的冲击力把我们三人紧握的手硬生生冲开了,水泡翻涌着淹没了我的身体,将关于蓬莱仙岛的一切留在了身后的时光里
水下的阳光几乎要刺瞎了我的眼睛,我只好屏住呼吸、闭上双眼,脚朝天的飞快下沉着,努力平复快要蹦出胸膛的剧烈心跳
世界在水下变得像死去了一般安静,我完全不知道时间是否在流逝,我是否还活着。
睁开双眼,脚后的阳光变成了浓墨般的黑暗,我的脑袋正向着一片无尽的蔚蓝冲刺着
我并没有感到呼吸困难,我也不需要怎样费力的摆动身体,就像有一股水流、有一个吸力似的,带着我一直下沉,沉到那片天空一样蔚蓝的时空中。
这样的景象,我曾在从鲨鱼号上被一个小海神掳走的时候,见到过一次。
我明白过来,我从虞渊跳下来之后,坠入的这个地方就是晨雾之海的归墟。
这是无底之谷、万水尽头,这里是海洋,也是天空。
耗子和冬爷都不见了,林医生和怪人更是看不到踪影,我孤零零的悬在蔚蓝里,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只注视着我的巨大眼睛。
关于他的体积,我已经找不到什么样的参照物来对比了,我只知道,他一定是个守护着深海秘密的巨人。
我丝毫不感到害怕,他看着我渐渐远去,一动也没动,就像个已经静止了千万年的海底雕塑。
永无止境的下沉终于有了一点儿起色,我看到满眼纯净的蓝渐渐淡了下去,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的脑门。
快了,快了
我能看到的光亮越来越多,出口就在下面,就在不远处等着我
我直视着那个在水中浮动的太阳,双脚也起伏着加快了下沉的速度,等等我啊,我就要到了
“哗啦”
久违的新鲜空气和喧嚣的海风突然包围了我的脑袋,我急忙甩了甩头发,居然发现自己浮出了水面
这不对吧,我不是从虞渊跳入海水,一直在头朝下的下沉吗
为什么我会突然从海面冒出来,朝着上方露出了脑袋方向是什么时候变化过来的难道我在归墟中的游动,真的是从海洋游向了天空
抬头望去,我苦苦追随的太阳就在头顶,它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无云的辽阔苍穹。
这个世界,刘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