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有些破败的山神庙内,伴着浓浓的烤鱼香味儿,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睡得正香。
半夜时分,蜷缩在墙角的小小身影微微动了下,片刻后,慢慢坐直身子。
睡在外面的半大少年却仍是全无所觉。
娇小身影慢慢爬起来,蹑手蹑脚的绕过少年,轻轻的放了个纸包在少年手边,依稀的清冷月光下,本就俊美的少年宛若玉雕而成。
娇小影子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摇摇头,快速起身,绕过破庙内其他几领臭乎乎的席子,快步往破庙外而去,只是却没有马上走,而是在破庙外面鼓捣了会儿,然后才起身离开,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屋内的少年翻了个身,咂巴了下嘴巴,又很快沉入梦乡……
天光大亮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隐隐的,还有兴奋的扰攘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响,屋里沉睡的少年霍的睁开双眼,手正碰到旁边的小包,两条金黄色的烤鱼瞬时滚落在地。
“竟然,没有全部拿走吗?”少年嘴里喃喃道。茫然呆坐半晌,又伸手慢慢捡起,吹去上面的浮尘,咬了一口,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明明昨晚如此鲜香可口,为何现在这样难以下咽?
少年呆坐片刻,扬手就把两条鱼扔了出去,起身推开门,却被外面的场景惊住了:
五六个流浪汉正兴奋的举着大棍敲打地上厚厚的冰层,而那冰层中,正冻着两三条金黄色的烤鱼……
屋外的人正砸的兴起,忽听见身边“咚”的一声响,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却是两条同样的烤鱼从天而降,顿时喜出望外,刚要扑过去抢,面前却是突然人影一闪,别说那两条烤鱼,便是他们刚刚热火朝天的从冰下砸出的鱼儿也都一扫而空。
“喂,哪个龟孙,敢抢我们的鱼——”一直撅着屁股砸冰冰的那个瘦子顿时勃然大怒,扭头对块头最大的那个道,“大哥,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话说完,却发现自己老大表情很是不对,竟是有些呆呆痴痴,傻了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推了老大一下:
“大哥,怎么了?”
大块头终于反应过来,忽然抬手朝着男子就是一巴掌:
“混蛋,都是你坏了大爷的好事!”
刚才那个美若天仙的人,可不就是从自己的窝里窜出来的!哎呀,真是亏死了,昨晚若不是听了瘦子的话躲在暗巷里等着瞧红梅院里的头牌姑娘,自己怎么会错过这个美人儿?
说不定这会儿子,自己早就软玉温香在抱了!
呸,什么头牌儿,和刚刚那美人儿相比,怕是连人家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啊!
阿呆抱着那几条鱼,脚下却是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飞起来一般。
终于明白昨晚小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小云说:“这样的美貌……”
小云说这话时,小小的眉头肯定是皱着的吧?
却竟然不是自己以为的嫌弃。
冷冷的抬手拂过自己过于俊美的脸庞——
自古世人都爱美厌丑,自己却惟愿生的平凡些!因为很多时候,美其实也是丑恶的源头!别说别人,便是自己,也对长成这个样子恶心无比。
现在才明白,小云的语气里没有厌弃,倒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惜呢,不,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吧?
不然,小云怎么会把所有的鱼都留给自己?还为了保护自己,在外面弄了那么厚的冰冰?
定然是怕自己在无知无觉中被人轻薄了吧?
阿呆嘴角忽然不自觉的咧开:真是想不通啊,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却偏有着和年龄如此不相符的老成!
前面山道上忽然出现一辆拉着车柴草的牛车,一个老汉牵着缰绳慢悠悠的走着,看到风一样掠过的阿呆,明显一愣。
阿呆刚刚跑过去,又想到什么,忽的一转身就拐了回来,一把拽住缰绳对老人道:
“这位老伯,可曾见到一个七岁的孩子,有些像大人的孩子,不,很可爱的孩子,对了,还漂亮——”
阿呆有些语无伦次,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老汉始终一脸迷怔的瞧着自己,终于苦恼的总结道:
“反正是你若见了,肯定会忘不了的人。”
老人愣怔了半晌,终于长出了口气很是怜悯的道:
“孩子,你说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这么好看的少年郎,难不成是个痴儿不成?
阿呆气结,怎么这世上这么多呆子!跺了下脚,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老人却不懂这少年人气个什么,又傻站了半晌,才拾起缰绳,慢吞吞的继续向前走,浑然不知后面的柴草堆里,一颗小小的脑袋悄悄探了出来,瞄了一眼那绝尘而去的白色人影,又很快缩了回去。
舞阳郡地处大楚西南,郡中少平原,多山,自古以来便算是偏远之地。也因此,每年都有一些惹了权贵厌烦的官员被遣到这里为官——
若是能有法子重新得了权贵欢心,自是还有出头之日,不然,便在这蛮荒之地终老吧。
郡中教谕苏仲霖便是众多不得志官员中的一个。
苏仲霖之所以不得志,原因只有一个,作为小世家的苏家,是依附于上京容家存活的。
容家近年来却因为种种原因卷入了朝中皇子之争,而且容家认可的皇子楚昭,虽然是皇上最爱的儿子,却也是皇后一派最痛恨的人,连带着也视容家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皇后一派的势力若想动百年世家容家自然不太现实,可若是打击那些依附于容家的小世家,杀鸡给猴看,却还是绰绰有余。
也因此,苏仲霖虽是他那批举子中学问最好的,可也只能眼睁睁瞧着昔日同窗个个春风得意,他却被贬到这般不毛之地。五年来,舞阳郡官员不知换了凡几,苏仲霖却依然担任着郡中教谕一职。
自然,也有些例外,比如当今郡守葛云龙,听说就是太子座前红人儿,却不知因何也来到了舞阳,而且在郡守位子上还一坐就是两年了……
不过虽同是上京人,葛云龙却是看不上苏仲霖的,苏仲霖倒也乐得清静,从不去碍郡守大人的眼。
不管前途如何,苏仲霖早就打定主意跟着容家一直走下去,这世上,可以容忍作奸犯科的坏人,却没人愿意接受背主的奴才。更何况,公子对自己恩重如山,自来便是自己最敬慕的人!公子的决断,自然不会错的。
“老爷,”身后的家仆兴冲冲的赶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沓上好的湖州宣纸,“这是博雅斋主托小人转交的,说是还有上好的墨宝随后便到。”
苏仲霖倒不怕处境困顿,却最爱这些风雅事物。所幸来舞阳五年,虽是其他方面无所得,却也很是交了些朋友,那博雅斋主便是其中之一。
正好苏仲霖手中的宣纸用完了,听家仆如此说顿时很是开心,接了那纸细细摩挲,果然质地细腻,甚或还有着淡淡的香味儿。
正想着明日少不得取些好茶叶送于那斋主,却不防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好巧不巧,正好撞上苏仲霖。苏仲霖手中的宣纸顿时若蝴蝶般漫天飞舞。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似是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帮苏仲霖捡拾地上的宣纸,然后又一股脑塞回苏仲霖手里。
“小心些,小心些,你这孩子,怎么——”看孩子用的力气大了些,一些纸张都被揉皱了,苏仲霖顿时很是心疼,只是话说了一半,却在看清孩子的模样时又顿住,心里也是暗喝一声彩:
这孩子年龄虽小,却生的一副好相貌!竟是霁风朗月般的人物。
只是,这样的一张脸,自己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呢?
男孩有些警惕的后退了一步,忽然转身,竟是掉头就跑。
苏仲霖顿时哭笑不得:
今天才知道,自己竟生的如此可怕,瞧把这娃娃给吓成什么样了。
“咦?”旁边正手忙脚乱的把苏仲霖手中宣纸抚平的家仆忽然一愣,举了张折叠的纸到苏仲霖面前,很是奇怪道,“老爷,怎么这纸上有字?”
“有字?”苏仲霖皱着眉头,定定的瞧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见过这孩子呢?
一边漫不经心的伸手接过仆人递过来的物事。下一刻,苏仲霖眼睛突然睁大,失声道:
“怎么可能?”
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张纸虽是最粗糙不过,甚至上面也只写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仲霖如晤:速派人交与昭王子。
苏仲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分明是公子的亲笔!
心里随之一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那孩子如此熟悉了,那张小脸竟和公子有七分相似!
一直到跑过一个拐角口,进了另一条小街,霁云才站住脚,长长舒了口气——
爹曾经说过,苏仲霖是苏家庶子,得爹爹帮助良多,自己也知道人心叵测,这么大的事,自己是不敢把父亲安危全交予这苏仲霖手中,不过自己写的这封信,苏仲霖应该会派人给楚昭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