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基地的第一天,几乎煞剑所有的人都赶来赫连长葑那三室两厅,整套房留顿时拥挤的不像话。
赫连长葑心里很不高兴,好不容易带着妻女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呢,这帮小兔崽子就过来凑热闹,于是赫连长葑一声令下,把大部分的人全部给赶了出去。
最后,还留下几个死皮赖脸的。
赫连长葑凌厉的视线扫过仅留的那几个。
很好,没有对他女人有非分之想的,也没有符合裴霖渊气息的,留下的都跟他一样,站在那里就能让小东西哭的。
仔仔细细地扫了一圈,赫连长葑确定没有见到徐明志。
于是有些纳闷。
按道理,这家伙……不可能啊……
这时,一间卧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的声音,“队长,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
“……”
赫连长葑顿了顿,冷着眉眼朝门口扫过去。
只见徐明志抱着小东西,伸出一根手指逗她玩儿,小东西很赏脸,笨拙的抬手去抓,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知道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于是,赫连长葑这个当爹的心,分分钟碎的稀里哗啦的。
狗日的,他这爹当的也忒窝囊了!
然而——
这还不是更窝囊的事,他的好老婆大人,又无情地在他胸口插了一把剑。
“你取一个吧。”
从厨房里觅食出来的夜千筱,闲闲散散地朝徐明志说道。
那不过随口一声的决定,让其余人都下意识地扫向赫连长葑,怀疑这当爹的头上是不是已经绿了。
啧啧……
这场面,怎么越看越奇怪啊。
“我?”逗孩子的动作一顿,徐明志错愕地炸了眨眼。
跟其他所有人一个样,徐明志也是一脸懵逼的。
“嗯,”夜千筱淡淡应声,啃了一口苹果后,又确定地点头,“你。”
“队长……”小徐同志迟疑地看向了赫连长葑。
“你取。”
赫连长葑趁着脸,咬牙切齿地点头。
夜千筱这个当亲妈的都发话了,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在家里,他真是一点儿主权都没了……
“你们,”夜千筱又扫了剩下的那几人一圈,挑着眉问道,“要留着吃晚饭吗?”
“吃吃吃……”
刚有两人点头,就被拉到了身后。
很快,便是整齐划一的声音,“不吃不吃不吃……”
瞥见他们带来的一地食材,夜千筱嘴角一抽,“还是吃吧。”
“好好好。”
众人赶忙应声,心里乐开了花儿。
反正做饭的是月嫂,夜千筱不过说一声的功夫而已,让他们留下来之后,就去了房间打算睡一会儿。
可赫连长葑这个爱女狂魔,并没有去徐明志手里抢人,反倒是跟着夜千筱一起进了房。
“为什么要让他取名字?”赫连长葑眉头依旧紧皱。
“想让他取。”
夜千筱将窗户打开,冷风呼啸而入,她淡漠的声音在出口的刹那,便近乎被狂风撕扯至无声。
“我需要一个理由。”赫连长葑尽量保持着平稳。
名字什么的,就算取得不满意,之后还可以改……
但是,绝对说不上不生气。
夜千筱将决定权交给徐明志的时候,都没有跟他商量过。虽说在夜千筱看来,那不过是一件小事,并不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但赫连长葑不能将这件事当做小事。
上帝展翅腾飞,从窗口飞入,停在了夜千筱肩膀上。
上帝比他们早到一天。
今天刚到基地,它就在空中盘旋,欢迎他们回来。
“两家都想了很多名字,可都有争议。”夜千筱微微侧过头,将一包肉类零食撕开,拿出一块肉递到上帝面前,不紧不慢地开口,“既然她喜欢徐明志,就让她喜欢的人来做决定好了。”
事实上,夜千筱本来想让裴霖渊取的。
但赫连长葑肯定会跟裴霖渊打起来,所以便将那想法给压制住了。
她一直比较随性,只要孩子健康,就算名字是随手翻字典取的,那也没有关系。
“……”
这一番话,硬是将赫连长葑说的哑口无言。
毕竟,仔细一想,还有几分道理。
“丁心给了我一份凌珺的照片,”肩膀微微一抬,上帝再次展翅飞离,夜千筱转身将窗户给关上,然后朝赫连长葑挑眉,“你看吗?”
“嗯。”
赫连长葑板着脸应声。
一口怨气还没彻底消散,赫连长葑自然给不出好脸色。
丁心给了夜千筱一个相册,外加一个u盘,相册太明显了,夜千筱并没有带过来,只带了个u盘。
她将笔记本电脑打开,然后将u盘插进去,再将隐藏的文件打开。
数千张照片,在整个文档里出现。
赫连长葑刚凑近一看,脸色就倏地变了变。
荒凉,一派荒凉……
惨烈,一派惨烈……
这是一个被战火肆意多年的国家,每一张图都记录着这个国家凋零风貌,硝烟四起,战乱横生,可在这样惨烈的图片里,总有一抹肆意洒脱的身影存在。
她像是与这个国家隔离开,可又神奇地融合在了一起。
有近景,有远景,有特写……
同样,也有麻木的,有沉思的,有怜悯的,有张狂的……唯独,没有欢笑的。
那个人是凌珺。
那个国家,是现今还处于战乱中的国家。
赫连长葑就站在夜千筱身边,看着那些图片一张张的往后跳,先前的那点怨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却是难以形容的震撼。
画面里只有凌珺一人,加上那个摄影的,也不过是两个人,没有任何疑似他们同伴的人出现。
仅仅两个人,从那个国家的一端,来到另一端,好端端的,没有断手也没有断脚,不可思议的存活了下来。
不知花了多长的时间,赫连长葑等待着所有的照片都被过了一边。
“我以为没了。”直至所有照片都过完后,夜千筱才勾了勾唇,缓缓开口,“丁心找到那个摄影师,又把他压箱底的东西翻了出来。”
凌珺留下的军刀,枪支,早已被当做遗物而销毁,就连那些照片,都被毁掉了,而丁心费尽心思找到这些照片,绝对说的上是一份大礼。
这是凌珺存活于世,仅剩的痕迹了。
什么都已不在,一切都已消失,而最终,记忆也会随时间而遗忘,只有这种真切存在的,才足以证明那个人来过。
夜千筱完整的看了一遍,虽说有些感慨,可毕竟是自己经历过的,倒是没有什么震撼。
可是赫连长葑,看完之后,神情便变得严峻沉重起来。
半响,他出声,“就两个?”
“嗯。”
“为什么?”
“他想记录,我当他保镖。”夜千筱的语调轻描淡写的,根本就没将其中的危险放到心上。
“筱筱。”赫连长葑轻轻地喊了一声。
“嗯?”
紧紧抓住夜千筱的手,赫连长葑声音沉沉的,“以后不准冒这种险了。”
“嗯。”
夜千筱淡淡应声。
当然,不会再有下一次。
这种惊心动魄的冒险,发生在她年少轻狂的时期,那时候的她了无牵挂,对任何事情都随心所欲,处处树敌处处有朋友。
已经够了。
她认识过很多人,尽力过很多事。
可那些,都只能存留于记忆里。
从今往后,凌珺的存在,也只能存留于记忆里。
惊险刺激的生活,经历过一次,就足够了。
……
在赫连长葑的强迫之下,夜千筱在家里规矩的休息了一段时间,每天除了跟赫连逸凡进行沙盘演练,就是玩那个有趣的小东西。
小东西很喜欢徐明志,而徐明志也喜欢小东西,所以每到休息徐明志都会往这边跑,好像赫连长葑这个当爹的毫无存在感一般。
然而,小孩儿是不能打不能骂的,赫连长葑就算再如何愤怒憋屈,那也只能将苦楚往自己肚里咽。
夜千筱休息了大半个月后,也终于忍不了了,实在是闲得发慌,便抛弃了俩孩子,果断的去了训练场。
作为一个勇于挑战的女队长,夜千筱强行将端木孜然拎过来当陪练,每天都被端木孜然这个体能小变态虐的半死不活的,而江晓珊和钱钟薇两人也跑来凑热闹,天天以超越夜千筱为乐趣,最后夜千筱忍无可忍,在苦练了半个月之后,成功碾压江晓珊和钱钟薇这俩炮灰。
在部队,好像这么幼稚的行为就是一种乐趣,单纯的乐趣。
进步与较劲,充斥着她们的生活,却也不会伤了和气,一切都显得那么积极欢乐。
夜千筱那么抓紧时间练体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年前将会有一场与东海舰队的演习,其中海陆将会成为主要敌军力量来对付他们。
海陆那边不知道是谁成为蓝军。
可他们知道。
所以,他们这些从海陆出来的人,都提前开始加练。
跟老部队对抗上,怎么着都不能输了吧?
夜千筱比较勤快,加上训练计划安排的不错,所以在演习之前,她的体能已经恢复到不错的状态。
而,在这期间,听说徐明志将字典翻烂了,也没给小东西找到合适的名字。
夜千筱跟赫连长葑都不急,让他慢慢地找,反正现在也没空给小东西弄户口本。
演习前夕,煞剑一伙人终于出发,风风火火地抵达东海舰队。
仿佛一下子变了两个气候。
原本的冰天雪地,一到东海舰队,便是凉风习习,好像还没有入冬一般。
演习还差四个小时开始,煞剑整个队伍都降临在演习场地内。
但——
谁也不知道,当他们兴致勃勃的准备演习的时候,一场意外的任务将会降临,中止这场演习。
“队长,卫星电话。”
通讯没有关,每个人都听到了封帆的声音。
众人皆是一愣,对着突如其来的电话有些莫名。
五分钟后,赫连长葑一声令下,所有人在指定地点集合。
与此同时,红队的演习被导演部中止,海军陆战队参与演习的人,统一被调集在一起。
“夜队,什么事?”
刚到集合点,吕芝灵瞥见夜千筱,不由得走过来问道。
“不知道。”
夜千筱眉头凝起,淡声回了一句。
吕芝灵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退到了一边集合。
原本还有几个想去问的人,再看到夜千筱的表态之后,皆是默默地压抑住好奇心,等待着队长过来宣布消息。
演习中途被制止,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集合,他们隐隐都能感觉到什么。
越等到最后,气氛越发的紧张。
直至看到赫连长葑的身影走来后,他们才松了口气。
可紧跟在赫连长葑身后的,还有一辆车。
“五分钟准备,换上实弹。”
走过来,赫连长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截了当地发布命令。
众人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虽然有些愣神,可也没有停留,迅速排好队伍去车上领实弹。
夜千筱随着队伍,在实弹落入手中的刹那,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而等她去琢磨的时候,却忆不起来源在哪儿。
徐明志从她身侧走过时,顿了顿,朝她露出个灿烂的笑脸。
那双漂亮璀璨的眼睛,好像闪烁着永不熄灭的亮光。
夜千筱有些恍惚,然后朝他扯了扯嘴角。
而那时候,徐明志已经跟着前面的队伍离开了。
五分钟后,煞剑队伍再一次集合。
赫连长葑开始介绍情况。
两个小时前,有一伙海盗潜入境内,抢劫了一艘客船,这艘船上有几位很重要的官员,但身份现在还没有被发现,他们要做的是,无论采取怎样的方式,都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艘客船夺回来,并且保证所有人质的安全。
上面对此很重视,所以才特得制止了这次的演习。
海军陆战队跟他们一起行动,但是兵分两路,海陆是去客轮上营救人质,而煞剑则是去海盗船。
据悉,海盗船上被带走的几个人质中,就有一名官员。
煞剑所有人都将任务记牢,可气氛却一扫先前的和谐与安宁,瞬间变得紧张严峻起来。
这是维和之后,第一次有这么多成员参与的任务。
而,维和是煞剑参与过的那群人,永远都无法忘掉的记忆。
种种苦难铭刻心间,每每想起,心犹如千斤重。
来接他们的直升机很快便抵达。
在直升机上,赫连长葑迅速制定了作战计划。
直升机当然不可能将他们送上海盗船,时刻有人监守的海盗船,估计不等他们降落,机关枪已经扫了过来。
整个队伍分成四个小组,从四个不同的地点降落,同时也从海盗船四个不同的方位进攻,每个小组负责海盗船内不同的区域,不用手下留情,所有见到的海盗一概清除。
这一次,夜千筱跟赫连长葑还是分开了。
夜千筱身为队长,自然也得成为组长,她带领一个五个人小组从船尾进攻。
成员都是她熟悉的,封帆、徐明志、端木孜然,还有易粒粒。
他们作为排列第二的小组,成为第二批的人集体跃入海里。
海水冰冷刺骨,在第一时间便令他们的体温迅速流失,夜千筱还没开始游动,就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僵硬起来,四肢渐渐冰冷。
夜千筱也没快速移动,而是观察了下海面的情况,见四人都从海里冒出头后,夜千筱才出声,“出发。”
两个字,在海风之中,转眼被吹散。
不知他们有没有听清,反正当夜千筱辨认清楚方位准备游动的时候,其他四人开始朝她靠拢。
夜色降临,月色朦胧,气温骤然下降。
大海一望无际,可落幕之后,他们只能借助潜水灯观察周围的情况,游了不到一个小时后,小组五人终于见到了海盗船的踪迹。
众人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
到了。
终于到了。
身体冷的近乎没有知觉,冷风还是无止境地伴随着海浪往他们身上扑打。
今晚风浪很大,身处其中,只觉得有种异常难以忍受的压迫感。
在他们等了几分钟之后,最后一个小组也成功的抵达。
每个人都浮在水面,严禁以待,紧张感正在每个人心底蔓延。
此次任务,不能有任何闪失!
正因如此,压在肩膀上的担子,一点儿都不见减少。
终于,在近乎漫长到无望的等待中,赫连长葑的声音在公众频道里响起——
动手!
于是,所有人开始登陆!
夜幕之下,绳索在空中旋转,随后上抛,悄无声息地扣在栏杆上,一群像是在隐藏在这片黑暗中的人,好像不受阻力与重力的影响,以可见的速度登陆。
无数次的演练,换来的是任务中的不留痕迹。
所有小组登陆的极其顺利。
夜千筱几乎在登陆的那一瞬间,就用手中的匕首将在甲板上撒尿的两个海盗给秒杀了。
有她在上面守着,之后四人登陆的毫无压力。
随后开始清扫甲板上的人!
由夜千筱带头,其余四个人,两两组队,从一侧进行清除,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不用枪支,手起刀落的时候,已经解决掉所遇海盗的性命。
呼啸的风声遮掩掉了一切声响,连老天都在助他们,清扫完船只的一侧时,竟是连一颗子弹都没有发。
但,这样顺利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
在船舱上的一个狙击手,原本偷懒打盹睡着了,躺下身没有被夜千筱等人发现,因此而逃过了一劫,可他却在迷迷糊糊中清醒的时候,却发现了夜千筱这一群人。
揉了揉眼睛,狙击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然后噌的一声就爬了起来,同时仅仅握住了手中的狙击枪。
只是,还没有瞄准他们,便倏地意识到了什么,他赶忙将一把手枪拿了出来,打开保险,对准天空就是一枪。
“砰——”
响亮的声音,在狂风之中,却无比的清晰。
狙击手以这一枪,提醒了海盗船的所有人,可同时,也了结了他的性命。
在枪响的那一瞬间,夜千筱拔枪开枪,一气呵成,子弹从他的太阳穴穿过,准确无误地将他的命给了结。
狙击手的使命结束了,可属于他们的真正战斗,也开始打响!
甲板上的其他巡逻队伍,在听到枪声的那一刻,就迅速地朝这边赶了过来,五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在第一时间观察清楚周围的地形,然后朝不同的方向分散开来。
找到隐蔽点,然后对循着声音跑过来的海盗进行射击!
与此同时,船舱内的战斗也已经打响,错杂的枪声顿时在整艘船上响彻着,每一声枪响都似乎带动着人的心脏跳动。
他们的预估失误。
原本想着,海盗船上的海盗并不会多,而更多的应该驻守在客轮上以防有军队来救援,可出乎意料的,这艘船上的海盗竟是要比他们预料中的要多上一倍左右!
船舱内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而甲板上的人则是在持续不断的增加,这些海盗一个比一个凶猛,用刀枪上的话没有问题,可真若跟他们拳打脚踢起来,光是体型上的差距都会给煞剑的人带来不小的麻烦。
五个人,没几分钟的功夫,就被他们给逼到了甲板的各个角落。
通过还没有断掉的通讯,夜千筱依旧可以联系到他们,清楚知道他们的方位,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着实让他们有些难以应对。
夜千筱用一颗颗的子弹,夺走一条条的性命,这样惨烈的场面,时刻在刺激着那帮海盗们,火力压制得更猛,而长时间的磨耗,让夜千筱退无可退,子弹如密集的雨一般扫射而来,夜千筱猫着身子在黑暗中迅速移动、躲避、寻找隐蔽点,可每一次都支撑不了多久。
不知坚持了多久,好像时间很长,好像时间又很短。
夜千筱听到耳麦里传出一声——
“出来了。”
怀有警惕,亦怀有侥幸。
不知道是谁出来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船舱内活动的小组,应该是占据上方的。
很快,夜千筱看到——
出来了!
那群被逼退的海盗!
船头的甲板好像一瞬间拥挤起来,子弹好像从每一个角度都能飞过来,有人在飞奔乱窜,有人在盲目开枪,根本就没有瞄准的时间,夜千筱抓住空隙,将手枪换上了新的弹匣,猛地一梭子弹打了出去,将围攻自己的几个人全部送上了西天。
刚喘了一口气,夜千筱往后退了几步,便听到封帆地声音——
“徐明志,小心!”
素来沉静的封帆,声音难得地有些紧张。
手指摸上耳麦,夜千筱拧着眉头问,“什么情况?”
“徐明志被几个海盗逼去了船尾,其中有个人身上绑了炸弹。”封帆的语速飞快,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事情说清。
夜千筱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朝船尾跑了过去!
“砰——”
“砰——”
“砰——”
在她抵达船尾甲板的刹那,三声枪响就以极为突兀的姿态灌入耳膜。
甲板上总共有五个人。
孤立无援的徐明志,三个拿枪猛地扫射的海盗,还有一个——
将外套脱掉,露出绑在身上炸弹,且拿着打火机的海盗。
那三发子弹,射入了徐明志的身体。
夜千筱没有看到子弹是怎么穿透他身体的,可唯独能肯定的是,子弹确确实实穿透了他的身体。
莫名的恐慌从心底袭来,夜千筱紧紧抓住手枪,眼神在一瞬间发狠,凌厉中充斥着杀气,眼睛黑得发亮,仿佛一切事物都能于她眼底堙没。
“别过来!”
举着打火机的海盗及时发现了她,紧张地将打火机送到了炸弹的导火线前面,用半生不熟的英文朝夜千筱吼道。
他话音一落,三个海盗便转过身,举着枪朝夜千筱瞄准。
雨,滴答滴答地往下落,狂风席卷而来,整条船都开始摇晃起来。
举着打火机的海盗,在摇晃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而手指不过轻轻一抖,依旧燃着火光的打火机,火苗微动,便点燃了他炸弹的导火线。
夜千筱神情冷若冰霜,仿佛没有看到那三把枪似的,手中的枪支猛地就抬了起来。
三个瞄准她的海盗,也欲扣下手中的扳机。
然——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原本因中弹而疼的脸色扭曲的徐明志,猛地朝前面站着的海盗扑了过去,原本还因点燃了导火线不知所措的海盗,并没有注意到徐明志的动作,一不留神被扑住之后,整个人猛地往后倒。
在他们身侧,就是栏杆。
徐明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导火线烧尽的那一瞬间,抱着他一起跳入了大海。
“噗通——”
两个人落水的声音,本该极其响亮,可夜千筱却觉得那声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同一时刻,她开了三枪,了结了前面三个海盗。
同时,狂风席卷着海浪,猛地朝船尾砸了过来,这艘船仿佛随时都会覆没一般,浪花同雨水混杂在一起,劈头盖脸地迎面砸过来。
夜千筱举枪的动作没有动,那平稳伸直的手,跟教科书上的射击姿势,一模一样。
封帆慢一步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徐明志拉着海盗跳船的那一幕,他近乎愣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什么都看不到的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地回过头,去看了眼夜千筱。
她眼底闪烁着光芒,不知是海水,还是雨水,亦或是别的,将那双眼睛衬得极亮极亮。
后来,陆续有人赶过来。
没有海盗,只有煞剑的人。
后来,一切都归于终结。
人质被成功救了出来,所有海盗不是死了就是跳海了,亦或是被俘虏了。
后来,海面恢复了平静。
煞剑的人站在甲板上,看着那毫无波澜的大海,眸光湿润。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是不是,他们早来那么一刻,哪怕是一刻,他们的兄弟就不会消失在大海……
是不是,他们多留一个心眼,哪怕是一个,他们就能给兄弟那么一点支援……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海盗不知道,后来赶到的支援,也不知道。
可是,谁也没真的哭出来,因为没有人确定最后的结果。
有人问,“找吗?”
“找。”
这一个字,是夜千筱说的。
于是——
找!
附近没有岛屿,更不用说陆地,茫茫大海,危机重重。
可他们得找,必须找。
夜千筱是看着他活着跳下去的,所以,她明知身中三枪的他希望渺茫,可依旧怀有着那么一丝希望。
后来,海陆的人来了。
他们刚完成任务,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可在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之后,整个集体都不敢说一句话。
再后来,路剑也来了。
他一声令下,海陆所有人都开始寻找。
这群海陆的人里,有认识徐明志的,他们都记得那样一个阳光开朗的青年,当然,也有新来的没有见过他的,可身着一样的制服的时候,任何陌生的面孔都是他们的战友,是他们的兄弟。
所以他们拼尽全力。
这一找,就是三天三夜。
煞剑所有的人都浸泡在海里,整整三天三夜。
那些徐明志曾经的好兄弟们,也浸泡在海里,一刻不停的寻找。
再后来,他们什么都没有捞着。
旅长和大队一句话,就制止了他们的搜寻行动。
如果三天还找不到,那么,他们就应该认清现实。
夜千筱看到祁天一,那个曾经训练过他们的冷面教官,哭的很惨很惨,什么形象都不要了似的。
她看到原本还在护航回程的牧齐轩和施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个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她看到好多熟悉的面孔,那些铮铮铁骨的好男儿,抱头痛哭。
她还看到赫连长葑……
连他这样的人,也红了眼圈。
不认识徐明志的人,那些来支援的人,跟他们在一艘船上回程,看到那些被称之为精英中的精英,哭的不像个人样儿。
不知为什么,连他们自己都想哭。
*
一切终将逝去。
当闹过哭过之后,他们也得回归现实,面对现实。
夜千筱亲自去了趟徐家,将徐明志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徐妈妈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就因为承受不了而被送进了医院,其他的人忙前忙后的,在突如其来的消息中难以自拔。
她被一个人晾在了徐家。
然后,一个人去了另一座城市。
赫连长葑身为队长,必须处理好徐明志的事情,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夜千筱已经联系不到了。
问不到消息,也打不通电话。
他找人查了下夜千筱的行程,在知道她去了哪座城市之后,才放下了心。
他们没有找到徐明志,可葬礼依旧得办。
夜千筱没有去参加。
他下葬那一天,夜千筱所在的城市大雪纷飞,天地被裹上一片银装。
夜千筱在冰珞的墓前站了一个上午。
这一次,没有人给她酒喝。
这一次,没有人跟她絮叨。
这一次,没有人在她面前哭。
因为那个人,可能,不在了。
所以她就这么干站着,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
世事无常,她一直知道。
但是,过于无常,她没有料到。
雪花飘落,飘了整整一个上午,脚下的积雪堆得很厚很厚,夜千筱眼眸动了动,然后看了看天。
那一刻,她分不清天空的颜色是怎样的。
身体近乎僵硬,夜千筱低下头,再次扫过那沉寂已久的墓,视线从那张照片上滑过,最后,抬起了腿,转身离开。
下午,她得赶飞机。
……
极近黄昏的时候,夜千筱出现在另一个墓地。
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就连徐妈妈也被拉走了。
但,有人在等她。
赫连长葑带着赫连逸凡和小家伙,身姿笔挺地站在墓前,静静地等着她。
这里的雪很大,比那座城市的还要大。
大得——
让夜千筱的视线有些迷蒙不清。
天很冷,小家伙却很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墓碑,上面那张照片,好像存留于她记忆中似的。
赫连逸凡也很乖,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却通红通红的,眼泪仿佛随时都会流出来一般。
夜千筱走过去之后,跟他们站在一起。
雪花飘飘,冰天雪地。
天地间好像一切都静默了下去。
眼前这座新建好的墓,是否又躺着一抹亡灵?
一家四口,在这座新建好的墓前,一直站至天黑。
天色彻底地暗了下来。
中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至最后,夜千筱出声,“走吧。”
冷冷清清的两个字,仿佛不再有任何悲伤与留念。
赫连逸凡主动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两只手,都冰冷冰冷的,可在牵到一起的时候,手指好像暖和了几分。
他们俩走在前面。
而赫连长葑,抱着小家伙,走在后面。
走出陵园,外面空荡荡的,只是雪地里留下的脚印,证明着这里曾有很多人来过。
赫连长葑没有开车来,可他们刚抵达宽敞的马路,就见到一辆军车停在他们面前。
封帆从驾驶位置走了出来。
在他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还有一本字典。
他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了夜千筱。
“这是他留下的。”封帆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而那个他,毫无疑问的,指的自然是徐明志。
顿了顿,封帆又道,“如果可以的话,从上面挑个名字。”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仿佛有些不合时宜。
可,封帆觉得,应该在这个时候来说。
没有什么和不合时宜的,他们怀念的都是同一个人,当这份情谊不变,那么,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夜千筱的手指冻得僵硬,可她没有上车,借着路边的灯光,打开了笔记本和字典。
都是徐明志的笔记。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以“赫连”开头的名字,这个笔记本几乎写满了一半,有上千个名字。
而那本字典,夜千筱记得是徐明志前不久才买的,可翻开的时候,字典已经有些破旧,很多字都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甚至有些都在一旁留下了美好的祝愿。
夜千筱一页一页的翻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也没有打扰她。
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可在不知某一刻,忽然醒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想哭,可最终没有哭出来。
封帆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被翻动的笔记本和字典。
他没有说,就在演习开始的前一天晚上,徐明志都在跟他讨论小东西叫什么才好。
他说出了好多好多的名字,可不等封帆去挑选,就全部将其否定了。
他说那个小家伙值得最好的。
然后,他怕取得名字不合她心意,对不起她。
那时候的封帆想,如果以后,徐明志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会比当时更纠结。
可惜的是,再也没有那个以后了。
他的好兄弟,将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刻。
“赫连寻,”夜千筱合上了笔记本和字典,微微抬起头,朝赫连长葑怀里的孩子看了一眼,一字一顿地道,“她叫赫连寻。”
赫连长葑微微一怔,尔后,重复地开口,“好,赫连寻。”
当所有人放弃希望的时候,夜千筱将最后一丝希望给予了她。
小家伙,这个世界并不美好。
可在你出生的时候,曾有那么一个见过不美好的人,只是为了你的名字,就煞费苦心,想要给你留下那么点美好。
所以,要记得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