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才进来没多会子,守在殿外的小内侍又迎来了恒王和睿王。
贺缨如往常一样,趾高气昂,大步走在前面,身后贺维谨慎的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两人今日都穿着窄袖束腰长衫,显得长身玉立,四位王爷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或者是各有各的好看。
这四人聚在一处,难免要惹得小宫人含羞带笑,窃窃私语。
贺缨作为老大,诸位弟弟自当起身向他见礼,他只对贺纶哼了声,瞧也不瞧贺缄,隐有要对他发难之势。原来那日经筵席上,文阁老那个老滑头当着明宗的面夸奖贺缄的一笔好字,颇有松之劲,竹之骨,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在座的各位哪个字不好看?
说到底还不是胆小怕事,既不敢投他,也不敢向老五,只好拿个替死鬼出来夸。贺缨心里门儿清,但贺缄在父皇跟前不知收敛却是真的。
他警告的斜睨贺缄一眼,转身落座。
贺维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从汤媛脸上掠过,一如掠过普通的宫婢,然后沉默的落座。馨宁主动对他点点头,他似是颇为惊讶,转而唇角微微上扬。
贺缨转眸看向左手畔的贺纶,阴阳怪气道,“五弟,不是我说你啊,你也该管管你手底下的人了。”
贺纶诧异的哦了声,“可是我家中什么奴才得罪了大哥?”
“没这么严重,倒也不是得罪我,而是我表舅家的一个哥哥。谁家没个穷亲戚,他穷是穷了点,倒是个踏实肯干的,辛辛苦苦拉扯一大家子二三十口,不过了藏了几只破罐子,你说你那陆韬就给他抄个底朝天,至于么?”贺缨道。
众人听闻“陆韬”二字,面色微变,静候贺纶反应。
贺纶倒是一脸无辜,“大哥是不是搞错了,陆韬是大康市舶司提督经事,乃大康官员,他做事怎么怪到了我头上?”
贺缄知道贺纶在收拾贺缨那些来路不明的银钱。而前世就没有这茬,因为甄阁老中计,与孙耀中撕的不可开交,最终败落,以至于后来的贺缨不过是个空架子。
但此生,因为他的插手,导致甄阁老依然高居内阁首位,贺纶难免要分神对付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贺缨。谁知他“照看”贺缨的同时也没少“照看”他,光是一个章简明延绥那边已经出了乱子。贺缄暗暗攥紧拳头。他一时也搞不大清贺纶背后究竟有多少门路。前世若是搞清了,也不至于让他活着跑去辽东兴风作浪。
却说贺缨,对那三十万两白银早就心疼的眼泪直流,却不得不咬紧了牙,笑看贺纶,“咦?谁都知道他一向听你的话,你俩不是发小么?”
“大哥慎言。吏部的于大人、大理寺的毛大人还有那个什么哪里的白大人可不都是大哥的发小,难道都是大哥的人?请问还有几个是父皇的?”贺纶肃穆道。
此言诛心,贺缨一凛,抿紧了唇角。
汤媛在心里偷着乐,她就喜欢看贺纶和贺缨狗咬狗,可惜贺缨一颗心都为金钱左右,难免急躁了些,被贺纶手撕的没有招架余地,真是没用。
太后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醒来,由贴身的嬷嬷伺候梳洗更衣,这才靠着明黄的绣了宝蓝色缠枝盘凤云纹的大引枕宣召四个孙儿。
汤媛看见贺纶对自己笑了笑,意思是:去玩吧。
也就是准她去看望干爹和徐太嫔。她眼睛亮亮的,因为喜悦而双颊微微透出桃花般的粉晕,可爱的让人想捏一把。若非太后有恙,贺纶真的会伸手捏一下。
可这光景落在贺缄眸中分明就是色授魂与,她怎能对别人笑?
汤媛一愣,似是心有灵犀抬眸看向贺缄,他果然在看她,如此大胆,如此肆无忌惮。她太阳穴一突,慌忙垂下眼皮,不知为何,竟是不想再面对他,再也不想。
贺纶眼角得意的上扬,似笑非笑看着贺缄。
贺缄懵了,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一茬暂且揭过,却说汤媛先去见了徐太嫔,娘俩少不得又是一番抱头痛哭,香蕊和香柳一人一个的劝着,哭了片刻方才罢歇,重新净面再加敷眼睛,做女人不容易啊。
徐太嫔屏退左右,拉着汤媛的手将她细细查看,汤媛面色微红,羞愧的垂下脸。
“傻孩子。”徐太嫔是过来人,见这番光景又如何猜不到,到底是让贺纶得手了。“他可疼你?”
说完又怕汤媛听不懂,徐太嫔用帕子轻轻擦了下眼角的泪,低声问,“我叮嘱你的那些话儿他有没有做到?譬如小日子刚结束不要跟他敦伦,要多等几天。他若不知轻重,你一定要哄着他,让他体贴你。女人的身子是自己的,万不能落下病根。你不教,男人一辈子都不懂,他们只图自己快活。”
汤媛揉了揉眼睛,垂眸小声回答,“娘娘别担心,裕王虽然跋扈,倒不曾折磨过我,也经常赏赐我些物件,还让我住在荷香居。他对我很好。”
徐太嫔起先不信,但见汤媛不像是受到伤害的模样,头发依旧乌黑有光泽,气色白里透红,眼瞅着似乎胖了一点点,又长高了一点点,可见贺纶是真没亏待她。
这样她便放心了。徐太嫔长叹一声,眸光渐渐变得锐利,“即是如此,那盆秋海棠也就没甚好养的,换盆多子多福的石榴吧。”
娘娘!汤媛怔怔望着徐太嫔。
“你还真养了。”徐太嫔第一句话是诈她的,这句才是肯定。她与汤媛亲如母女,又岂会不知她当初如何杀的庞内侍。
“我听娘娘的,回去就换成石榴。”汤媛柔声道。
徐太嫔愣了下,似没想到她这么听话。“媛媛,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要他对你好,我也认了。”
倘若贺缄问鼎九五,虽不会手软,但也不至于残害手足,留贺纶做个闲散王爷也不是不行,这样,汤媛也算有个依靠,至少看在贺缄的份上,贺纶不敢亏待她。徐太嫔真真是每一步都为汤媛算的清清楚楚,她身处最复杂的深宫,谋算最复杂的事,唯独对汤媛,竟是再简单不过,只希望她一世平安喜乐。
那日,汤媛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才离开寿安宫,又去宝钞司看望干爹,孰料干爹不在,却让小内侍递给她一张房契,上头写着“玉斋”二字。
原来刘晓德已经离宫,在长乐街开了家小玉器铺子,就叫玉斋,里面的人都认识汤媛,知道她是掌柜,她可以随时过去。意思也就是这些人是任她差遣的。
汤媛双手隐隐发抖,万没想到干爹不动声色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实力。
他给她准备了能用的人。
往小了说,一旦在王府混的不好,死活还能有个人照应,出了门就是长乐街,而她的铺子就在长乐街,往大了说……那能做的事太多了。
汤媛的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将房契往肚兜里一塞,镇定的重返慈宁宫。
她打听到裕王还未离开,便立在贺纶的必经之路整理思绪,这里环境优雅,视野开阔,看着看着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来,竟是贺维。
“你是在等裕王吧,他还要一阵子才能离开,太后许久不见他甚是想念。”贺维居然主动与她说话。
汤媛视线跟他一对上,暗暗惊讶,桃花眼大概就是自带电流体,看人无情胜似有情,她受不了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赶紧垂眸,感谢贺维的提醒。
贺维笑了笑,抬步离开,那双看谁都温情脉脉的眼眸掠过一丝阴鸷。
出了永康门,行至人影稀少处,有个小宫人轻轻咳嗽一声,贺维抬眸看了眼,不动声色走过去,但见假山后面闪出一抹香影,浑身酥软扑进他怀中。贺维后退一步,面露不悦瞪着妍淑妃,“本王还不想死,你可别招惹我。”
妍淑妃掩口轻笑,“假正经。听说你连个小丫头都没收拾掉,往日的雄风呢?”
她音色暧昧,纤长的食指在他胸口画了一个圈圈。
“你们章家在老五身上下了血本,他死两个手下不过是九牛一毛,而我,却是死一个少一个,我为何要提前暴露自己?你且告诉惠必巫师,我已经发现了关于陆小六的一点线索,最近千万别联系我,免得打草惊蛇。”
说完,推开妍淑妃携着杨云大步而去。
妍淑妃切了一声,惠必巫师,说来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那个死内侍了。
而汤媛那边满怀希望,连步履都轻快的飘飘然,之后她在瑞通馆稍作休整,贺纶则在正殿与章皇后叙话。原以为他见了奶奶又见了妈心情应该很不错,谁知却是一脸沉沉,但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恢复如初,唇角扬起一抹坏笑。
汤媛上前伺候他净手。
贺纶偏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自己拿棉帕子擦手,边擦边道,“我忽然想起还有笔帐没跟你算完。”
“奴婢……不记得了。”汤媛紧张的咽了一下唾沫。
“多好看的耳坠,你说卖就卖,还有我以前赏你葫芦,多完美的一对,你也说卖就卖,你怎么没把自己给卖了啊?”他呷了口茶,一脸认真的问她。
汤媛讪讪而笑,却被倾身拥入怀中,右掌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耳鬓,而她的左耳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了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阿媛,我谁也不想娶,只想娶你。”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的几乎难以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