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复出,魏忠贤一直很满意,事实上,他的权力不但没有被削弱,反而加强了。
与天启帝不同,这位皇帝堂而皇之的将他放在了明处。
以前,他只能通过选择心腹手下在私宅里献上的各种建议,躲在宫里通过圣旨与批红来完成权力的运作。
现在,他已经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文渊阁,偶尔召集九卿议事。
除了重大事项与皇帝关心的一些事,他已经在事实上主持朝廷的日常工作。
这位皇帝不喜繁文缛节,每日早间读奏章都是要求他们说重点,然后再自己看一遍题本奏章的标题也就算了。
今日,他却很不满意。
面对脸色阴沉的好似在爆发边缘的魏忠贤,阁老与被召来的九卿都有些打鼓。
“咱家很不高兴,票据之事已经好几天了,至今只有户部领了票,其余各部一点动静都没有,真当咱家是摆设吗?”
“厂公,票据之事,各库官吏都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您也需要体谅一番。”
魏忠贤冷笑:“准备?
有什么猫腻,咱家明白的很,要不,几位自个去与陛下分说?”
能有什么猫腻?
平账呗。
自此以后,出入库都需要单据,经手人采购商户要一一记载清楚,谁关领钱粮也需要一一记载详细,各处抗拒是很正常的。
见众人不语,魏忠贤又道:“咱家不管那么多,票据之事今日必须开始执行,诸位大臣让属下胥吏好自为之。
温体仁的任命,今日就办了吧。”
见众人默然不语,魏忠贤脸色更加难堪。
“厂公,工部尚书,历来是由吏部推选人选,陛下从中择取。”王之臣委婉的道。
确实是惯例,内阁成员与吏部尚书由朝廷重臣会推,以下则都由吏部操作。
魏忠贤却更加恼怒。
有人反对?
他压下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近一段时间,他明显感觉到,已经不能如臂使指般指挥阉党了。
虽然还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可是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如果不能将皇帝的意图贯彻下去,那他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陛下特旨简拔大臣也是惯例,诸位大臣难道忘记了?”
王之臣不是阉党,对魏忠贤并不感冒,但是也没胆子硬抗:“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下官照办就是。”
魏忠贤冷笑几声,拱手做礼,扬长而去。
众人互相打个招呼,也各自散去。
几位阁老摇头,默然不语。
黄立极更是萌生退意。
大伙跟着你魏忠贤,除了与东林党内斗之外,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虽然大伙都自称圣人门徒,可大伙真的不是圣人,都是俗人,都爱银子。
可几件事下来,却都是在侵犯文官的权力。
权力,就是利益。
其实,魏忠贤不明白的是,事情的本质已经变了!
没了东林党,魏忠贤直接贯彻朱由检的意图,斗争已经从文官内部狗斗变成了魏忠贤代表皇帝与文官争夺权力。
阉党与东林党并没什么区别,一旦平息内斗,下一步必然是与皇帝争权。
魏忠贤或许不明白,这些老狐狸却明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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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校场里,胖子与刘老四王明义三人靠在墙边晒太阳,刚吃完午饭,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我说二位,好好的舒服日子不过,跑这里受什么罪啊?”王明义见二人唉声叹气,问道。
“爷要出人头地,爷要扬名立万,爷要人再也不敢小看我,为了这个,再大的罪爷也能受。”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打气,胖子恶狠狠的道。
“呦,死胖子做梦呢?
你看你这身材,再看看兄弟,为了这一天可是准备了很久,看看哥哥这身腱子肉。”刘老四撸起袖子露出已经变黑,肌肉略显规模的胳膊。
胖子不服:“爷从小苦读兵书,能找到的兵书都能背下。”
“好像哥哥不看似的。”刘老四洒笑道。
两人正斗嘴的时候,不远处有个声音传来:“两位别吹了,就你们的德行,就是滚回家的命,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四五个人也在不远处晒太阳,胖子一瞧,认识。
“呦,这谁啊?
哦,赵家的六小子啊。
谁的裤裆没绑好,怎么把您露出来了?”
“死胖子嘴巴还是这么臭,你丫的欠揍是不是?”
“爷是欠揍,你来啊!”
“爷今儿不高兴,哪天高兴了屎给你打出来,还得让你再吃回去。”
两人越骂火气越大,各自站起来指着鼻子骂起来,越走越近,直到面对面,就差鼻尖对鼻尖了,只是光动嘴却不动手。
军营里没人敢动手。
也不是,曾经有人敢,不过二三十鞭子下去,估计现在也不敢了。
军营里难得有热闹看,众人也不拦着,吵了几句,赵小六大概也觉得没意思,嘟囔了一句‘小娘养的’转身就走。
这一句本来是京师里很平常的骂人话,胖子却恼了:“门外见,是爷们的就别缩卵子。”
赵小六随算不上魁梧,却也比胖子壮实一些,转身轻蔑的一笑:“什么规矩?”
胖子眼珠一转:“三对三。”
“就三对三,一会场外见。”
转身各自请假去了。
王明义苦笑,这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扯上他了。
不到一炷香时间,六人在场外聚齐。
下胖子傻眼了,对方居然也有一个魁梧大汉,这下要吃亏。
赵小六戏谑道“怎么着,是一个个还是...,哎呀,痛死爷了。”
却是胖子趁机从袖中掏出一板砖拍在他脸上,这一下,满眼都是星空灿烂。
晃晃头还没清醒,又被一脚踹在肚子上。
“死胖子,你丫的还讲不讲规矩?偷袭不说还拿家伙。”赵小六的伙伴怒骂道。
刘老四趁其不备,依样画葫芦也是一板砖拍上去。
对方一闪身躲了过去:“老四我草你丫的,咋跟着死胖子学坏了?”
刘老四一脸淫笑:“有种就来啊,哥哥就好这口。”
“我呸。”
四人混战在一起。
王明义苦笑,见对方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一动:“兄弟贵姓?”
“免贵姓陈。”
“请了。”
“请。”
两人心照不宣,各自呼喝不断战在一起。
赵小六挨了一下阴的,只觉得脑门嗡嗡直响,眼前一片模糊。
他倒也不惊慌,京师权贵子弟打架斗殴也是常事,他可称得上身经百战。
双手护住面门低头弓腰,任凭胖子拳打脚踢。
挨了几下,终于等到一个空挡,赵小六一头撞在胖子肚皮上,登时将胖子撞了个四仰八叉。
赶上去,一屁股骑在胖子身上,双拳如雨点般落下:“死胖子,让你丫的偷袭爷爷,让你丫的拿家伙,打死你丫的。”
胖子和刘老四终究是体力太差。
虽占了偷袭的便宜,等对方缓过劲来就只有弓着身子抱着头干挨打的份了。
输人不输阵,两人倒也嘴硬,嘴里不住声的叫骂。
“有本事,今日就打死爷,否则爷早晚找回来。”
刘老四嘴更臭:“今儿只要爷不死,你就等着跪下给爷含着吧。”
王明义见状,忽然也惨叫一声,手捂裤裆倒地骂道:“太不讲道义了,居然下黑手。”
对方一脸茫然,随即醒悟:“不堪一击。”
赵小六起身又踹了几脚这才住手,与同伴互相看看,也都是鼻青脸肿。
理了理军衣掸了掸身上的泥土,伸手试了试牙齿,还好没掉。
转头恨恨的向胖子身上吐了一口血水:“死胖子,跟爷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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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处,赶来看热闹的朱由检大失所望。
劳资裤子都脱了,你就给劳资看这个?
本来还以为能看到一场扮猪吃老虎的大戏呢!
没想到,你丫的真的就是一头猪!
“烂泥扶不上墙!”有些恼火。
“学东西很快,脑子也好使,做事也周密,就是身子板不行,俩都不行。”
“朕怎么觉得有点鲁莽啊?
这可不行。”
“陛下有所不知,胖子的娘是丫鬟,生了他才收为妾的,没过几年就去世了。”
“还有什么?”
“两人差不多,都是妾生子,都在稍微大些后,就给了点钱财,又向万历爷求了个荫官就任其自生自灭了。
其实大家族都这样,对不看好的庶子,给个生计就撒手。”
这倒是知道一些。
看红楼梦时,记得有个李纨,长子长媳,还有个儿子是长子长孙,就因为死了丈夫有改嫁的可能,给了个院子分些田就不管了。
稍微大些的场合就没这娘俩的分,就好似这娘俩不存在一般。
这种冷漠与无视是最伤人的,结果后来人家儿子出息了,抽身而去,与贾府再无瓜葛。
别说夺嫡的桥段,人家嫡子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陪你玩夺嫡。
“继续观察几天,过一阵将出色的几个都扔进学堂试试。”
“臣遵旨。”
这是后世的经验,某某观察员嘛,反正锦衣卫人多,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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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帐篷,胖子只觉得浑身的皮肉都痛,火辣辣的痛,稍微一动就哎哟连天。
刘老四也好不到哪,虽然忍着没叫,却不时的龇牙咧嘴。
“今儿连累了哥哥,对不住哥哥了。”刘老四见王明义也灰头土脸,有些歉意。
“兄弟一场,再说就生分了。”又见胖子还是不住声,王明义有些烦了:“鬼嚎什么?这点苦都吃不了,干脆回家得了。”
胖子不乐意了:“哥哥怎么说话呢?兄弟我除了喜欢吃苦,就是喜欢叫,咋滴了?”
刘老四也帮腔:“胖子叫几声怎么了,这死胖子跟个娘们似的,你就不能让着点?”
“呸!”胖子恼了:“你丫的说谁娘们似的?”
忽然又一乐:“兄弟可是听说你有个小唱,说说,谁是娘们?”
刘老四洋洋得意:“爷自然是爷。”
王明义是锦衣卫出身,自然懂得,有些恶心,转移话题道:“别叫了,多想想以后功成名就了,回家时大伙那羡慕的眼光,到时候哥哥还得仰仗二位关照呢。”
这话说完,两人果然没动静了。
半响,刘老四幽幽的道:“嘿,回家……。”
摇摇头,没有继续说。
“嘿嘿,莫说以后出人头地,就是现在,伯爷府也与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胖子也幽幽的道。
“这是气话,以后终究要回家的。”王明义劝道。
“你不懂。”胖子叹口气。
刘老弟也叹口气:“有时候真的羡慕你们小门小户,虽然困窘些,可有家人。”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知道底细,颇有同病相怜的感觉,旋即又各自呸了一声扭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