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县衙,通常会有数百人。
官不多,县令、县丞、主簿、典史、巡检若干个。
由于宛平、大兴为京县,所以主官知县是正六品,佐贰官县丞正七品、主簿正八品,比之平常的县高了两级。
宛平典史从九品,若在普通县则不入流,职责是捉拿贼盗、看管狱囚、出纳文书等。
此外还有教喻等杂职,不过这就与何廷枢的整治无关了。
再往下就是吏、书办(贴书)、杂役、衙役了。
吏有司吏、典吏、承发等名称,区别是地位与职责不同,不过都是在吏部有名的正式工。同样,宛平由于是京县,编制要多于普通的县10-30人的编制,有38名之多。
吏下面就是贴书,大明有规定,每名吏配两名贴书,不过宛平在册的只有18名书办。
再下面就是杂役与衙役。
杂役,举凡门子、更夫、库子、厨子、马夫、轿夫等等都是。顺便说一句,大明对官员还是不错的,朝廷出钱给配了马夫、厨师、轿夫、门子等下人。
衙役,就是通常所说的三班衙役,包括皂吏、快手、民壮。
皂隶,人数最少,职责是在县衙站堂值班,根据县的大小通常在10-40名,宛平是49名。
皂隶的职责并不固定,县里催收等事务,通常是县令签发出牌票后交由他们去办。
快手,负责缉捕,分马快与步快,通常有20-100多不等。
民壮,负责治安与防卫。
通常根据治安条件来设,治安好的县可能没有,治安不好的县可能会多达千人,通常每县定额一二百人。
但是,自从张居正一条鞭法将力役折银后,银随粮征,民壮就成了县官捞钱的地方,各县就心照不宣的‘有定额无定员’了。
就是实际有多少人就天知道了,这个见不得光,就连编写地方志的都只敢写编制与征银,不敢写实际人数。
缺人?
白役啊,不用花钱的,不用白不用。
洪承畴要求各县招募的就是民壮,只不过打了个‘守卫乡里’的擦边球,相当于满清的地主武装自卫了。
这些贴书、杂役、衙役普遍待遇不高,比如宛平皂隶每人每年只有3.2两银子,巡检司弓兵只有5两,贴书好些,给12两。
根据这些人的职责,一县之中大体可以划分为几个等级。
最上面自然是县官佐贰官等官员,其次就是杂职与吏,最次就是杂役与衙役了。
杂役与衙役内部也是不同的,大体来说,根据是否与百姓打交道可以分为上下两层。
比如皂隶,时不时去催收什么的,这就是上层的,油水很足。
轿夫与厨子,没有与外人接触的机会就没有敲诈勒索百姓的机会,这些就与苦力无异了。
白役自然不算的。
————
何廷枢与李正泉欲整治的就是衙役。
两人仔细商量一番,最后将衙役的月俸定在1.5两,杂役定在1.2两。
没法再高,有不入流的官员薪俸比照着,再者也没法完全杜绝他们捞油水。
正在商议重新招募的问题时,门子来报冯县令来了。
何廷枢头也没抬:“让他进来。”
伸手止住欲回避的李正泉:“一起听听。”
李正泉不动声色,又坐了回去。
片刻后,冯县令从二门进入,快走几步来到近前与何廷枢见礼:“下官拜见何府尊。”
冯县令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肤色白皙,若不是胖了些,面貌还是挺俊郎的。实际上,大明的官员就没有丑的,因为大明选官时,外貌也是重要的指标。
李正泉站起来草草的坐了个揖,虽然通判也是六品,可他却是从六品,按照礼节是要见礼的,也犯不着在这等小事上落什么话柄。
何廷枢简单的点了点头,半响无语,也不请冯县令坐下——本来就没预备位子。
冯县令尴尬的站在那里,脸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慢慢的流过他下巴上的三层褶子滴到官袍上。
即是热的,也是有些惊惧不安。
捅了这么大篓子,若说他一点都不害怕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良久,冯县令终于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挤出一丝笑容道:“何府尊命下官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何廷枢冷笑一声:“你不知道?”
“下官有些不明白。”
“呵呵。”何廷枢气乐了。
“宛平是怎么回事?”
冯县令苦着脸:“只是一些刁民作乱而已,下官正欲召集三班衙役驱散并抓捕为首者。”
有种!
何廷枢都忍不住要翘起大拇指赞一声了。
何廷枢要求的是按照鱼鳞册签发税票,冯县令却依然按照往年惯例搞那些猫腻。
不说别的,光是这胆量就得赞一句。
“呵呵,你可知道,此事是陛下亲自交代的?”
“下官明白。”冯县令脸上汗珠更多了。
他很明白这一点,可他更明白,如果敢贯彻府尊的意图,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勋戚豪门、官宦世家,哪一个都不是小小的县令能得罪的起的。
势豪富贵之家,吃了人家几年的油水,一朝翻脸?
真当人家是吃素的?
他们拿何廷枢这个皇帝面前的红人可能没办法,对付他这个县令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除非他能与海瑞一般让人抓不住痛脚!
可惜他离海瑞的境界足足有十万八千里。
皇帝顶多将他削职为民,可这些人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悔不当初。
说起来,这也是做附廓京城的悲哀。
何况,大伙千里为官图的啥?
还不是银子吗!
这样坏规矩会惹来众怒的,他可犯不着跟着胡闹。
其实,最重要的因素是,这些弊端历年沿袭下来已经形成了一套潜规则,即使有些纰漏也会在里长一级就解决了。
而今年这些刁民居然敢来县衙上告,使得县衙诸人慌乱之下没了主意乱了阵脚。
---
何廷枢又沉默了。
对于冯县令的处境与想法,他也明白的很。
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冯县令利欲熏心没想到而已。
方今用人之时,只要他主动交代一二,再多少交出一些银子,何廷枢自然会保住他。
甚至,如果做的好,也未必不能收为已用。
毕竟,大明的官员就没有一个干净的,想用人就必须有所取舍。
片刻后,何廷枢道:“你既然明白,这就回去与李通判交接一下事务,之后自己脱了官服去东厂自首吧。
看在同僚一场份上,本官会尽力向厂公求情,力争给你一个不太差的下场。”
冯县令愣了,片刻后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厂?
那是人去的地方吗?
冯县令不由得大声嚷嚷起来:“下官是京县六品县令,即是有事也是都察院查办,吏部再行处置,何府尊凭什么让下官去东厂?”
何廷枢阴沉着脸,冷冷的的问道:“这么说,你是要厂公派人请你了?”
东厂来请?
事情大条了!
既然说出这句话,很明显,何廷枢是打定主意拿他当做给猴看的那只鸡。
恶贯满盈,附廓省城。
自己前世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这才在京县为官!
又是做了什么孽,才会被何廷枢在27个州县官里挑出来做法!
再想到传闻中诏狱的种种酷刑,冯县令双腿发抖,再也支持不住身体,‘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何府尊,您不能这样,下官为什么这么做,您也是清清楚楚的。”